他连续咒骂着,连忙蹲在书边检查。他那双向来是一眼就能认出目标的鹰眼慌乱地来回扫视,却是遍寻不着。黑色的摩洛哥小羊皮,没有书名,只一个五角形的标志。他决不会看走眼了,世上仅存的三本书中的一本,就这样飞了。
“可恶!”
他立刻思索着,宝多的动作不可能这么快,这葡萄牙人还没时间去准备一切呢!女孩好奇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像在她预料之中似的。科尔索站起身来。
“你究竟是谁?”
12个小时前,他也对着另一个怪人问过同样的问题。一切都突然变得太复杂了。她面不改色,眼光从科尔索的脸上移到一边,看着地上的书。
“这不重要,”她回答,“你该问问自己书究竟到哪里去了。”
“什么书?”
她看着他,没有回答,他自觉愚蠢至极。
“你知道得太多了,”他对女孩说,“甚至比我多。”
她又耸了耸肩,她看着科尔索腕上的表,仿佛这样就能看到时间。
“你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我一点也不在乎什么时间。”
“随便你。但是,五个钟头以后,在波特拉机场有一班从里斯本飞往巴黎的班机。我们剩下的时间刚好可以赶到那里。”
天啊!科尔索打着哆嗦,觉得恐怖。她像个手拿日志、提醒老板一天行程的高效率秘书。他张着嘴还想抗议。她看来是那么稚嫩,还有那眼神……可怕的巫婆。
“我为什么得现在走?”
“因为警察可能马上就来了。”
“我可没什么需要隐瞒的。”
女孩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一则老掉牙的笑话。接着她对科尔索挥挥手,说:
“我会带着烟到牢里去探望你的,只不过,葡萄牙这里没卖你爱抽的那个牌子的烟。”
她头也不回地走出房子来到花园里,科尔索正打算跟在她身后叫住她,却在这个时候,一眼瞥见了壁炉中的东西。
他愣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靠过去,也许是为了让一切的大事件合乎常理地慢慢发生。但当他走近那堆灰烬时,只能证实世上仅存的《幽暗王国的九扇门》如今只剩两本了。第三本的残余部分躺在灰烬中,还在冒着烟。
***
他蹲了下来,刻意不去碰任何东西。书皮的毁损情况不太严重,五角形的标志只被烧了一半;内页则几乎全毁了,连烤焦了的内页留白处都几乎不剩,只看得到残缺不全的几个字母了。科尔索把手靠近那灰烬,它还是热的。
科尔索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没点它。他前一天下午才见过那些木柴。木柴的灰烬都在书的底下,由此可以判断火是一直烧到书上才熄灭的。他还记得当时看到的那堆柴的分量可用来烧四五个钟头,而现在这灰烬的热又表明这火熄灭的时间也是大约四五个钟头以前。也就是说,八到十个钟头前,亦即是昨晚的10点到午夜12点之间,有人点了炉火,后来才把书丢进去。而且这人不懂得把灰烬搅混,好毁灭证据。
科尔索用几张旧报纸从灰烬里抄起一些残骸。那些书页既僵硬又焦黑,他仔细地观察着,发现书皮和内页是分开来烧掉的。有几页书页还被撕开来帮助燃烧。
研究完那些残骸,他看了看大厅四周。Virgilio和Agricola都还在当初法贾决定的地方:De re metalica在毯上和其他的书排在一起,Virgilio则躺在桌上,准备被牺牲献祭。他还记得法贾那时一直喃喃道:“我想我会卖了这本……”书里夹着一张纸,于是他打开书。那是一张收据,还未写上收件人:
维克·法贾,身份证字号:3554712,户籍所在地:辛特拉科拉雷大道4号寂园。
兹收到葡币80万,以支付本人卖出之私人收藏Virgilio。威尼斯版,1544年。页数10;587;1c;113幅木板刻画。
全书完整且保存良好。
购买人——
第五部分:第一号与第二号最后的杀戮(7)
他没看到任何名字或签名,这张收据还未完成。科尔索放下纸,盖上书,走到他昨天下午待过的房间,确认是否有自己留下的任何物证。他拾回自己当天留在烟灰缸里的烟蒂,用报纸包好放进口袋里。他仍然好奇地看了房里一圈,空荡荡的屋里,只有他的脚步声回响着。
当他经过排在地上的一堆堆书旁时,受到的诱惑让他产生了一股停下来的冲动。眼前的这一大批高档货令他垂涎,但他是个理智谨慎的人,他知道,事情已经出了岔子,这么做只会让事情更复杂而已。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和法贾的收藏道别。
***
他从玻璃门走进花园去寻找那女孩,拖着脚踏着地上的枯叶。他看到她坐在面对喷水池的石阶上,四周只有从胖胖的小天使嘴里冒出的水涌入满是浮萍的浅绿色水面上发出的声音。她专注地盯着喷水池,听到邻近的脚步声才抬起了头。
科尔索放下肩上的帆布袋,坐在她身旁。他点起了一根烟,低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向远处抛掉火柴,面对着女孩说:
“现在,告诉我一切吧!”
女孩的视线没离开过水池,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任何的粗鲁或不悦,相反地,她下巴和嘴角的动作看来都那么地甜蜜和专注,像是被科尔索的出现、令人感伤的颓圮花园和水流声莫名地感动了一般。她看来像个疲惫的小女孩。
“我们该走了。”她用科尔索几乎听不见的细小声音说着,“去巴黎。”
“告诉我,你和法贾还有这所有事情,究竟有什么关联?”
她又静静地摇摇头。科尔索吐出一口烟,空气中的湿气让烟雾在眼前多盘旋了一会儿。他看着她。
“你认识罗史伏尔吗?”
“罗史伏尔?”
“不管他叫什么名字。总之,是个皮肤黝黑,脸上有刀疤的人。他昨晚在这附近出现了……”话说到一半,科尔索意识到这话的愚蠢,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无误,“我还跟他说了话呢……”
那女孩再度摇摇头,双眼仍盯着水池。
“我不认识。”
“那么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是来照顾你的。”
科尔索盯着自己的鞋尖,摩擦冰冷的双手。水的低吟开始让他感到不耐烦,他夹着烟屁股吸了最后一口,差点被烫到,味道苦极了。
“小女孩,你疯了!”
将烟蒂往远处抛去,看着烟雾在他眼前消散。
“而且还疯得很厉害。”他补充说。
她还是沉默着。最后,他拿出口袋里的杜松子酒,自个儿喝了一大口,也没问她要不要。然后再回头看看她:
“法贾人在哪儿?”
她过了一会儿才回答,眼光仍专注于遥远的地方。她终于用下巴指了指,说:
“那里。”
科尔索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水池中,在带着空洞眼神的断臂小天使的水流下,一个不甚清晰的人影漂浮在浮萍和枯死的叶子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