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从火车上跳下来,火车就开了。我上这列火车,是想去海拉尔。上了火车,我先找我的铺位。我看到我的铺位上坐着一男一女。女的我好像认识,但一时又想不太起来。男的留着一脸胡子,坐在上铺投下的阴影里抽烟,在烟雾和阴影的作用下,那一脸胡子就像一脸头发。我顿时有一种不祥之兆,觉得这俩人是冲我来的。我迅速转身,想离开这列火车,但为时已晚。刚才我说过,我刚从火车上跳下来,火车就开了。但我可能说的不对,因为我总觉得是那个男的把我推下来的。两分钟前,就在我抽身离去时,那个男人将着火的烟蒂弹出
窗外,就像是发出一颗信号弹,后来火车就开了。我瘫坐在地上,四周一片天昏地暗,只有那个烟蒂无力地冒着一缕青烟。
本来说好了跟我一起去的,还有黄色可以燎原。而且这件事就是他张罗的。上星期他就跟我说,想去海拉尔去找贾新生力量栩栩如生,如果有空大家可以一块儿去玩。正好这段时间我在北京呆得正烦,就答应他了。但我老婆李老鸭挺的不想去,她的如意算盘是回山西老家过春节。我说怕什么,在海拉尔顶多呆一个星期就回来。可她不信,她认为哪怕是再循规蹈矩的人,到了草原心也得野了。至少表面上像条汉子。其实,我知道李老鸭挺的不想去海拉尔还有一个原因,她担心我找借口不跟她一块儿过春节。看不能说服她,我只好单独行动。李老鸭挺的很生气,在我出门时她摔碎了一个珍贵的宋代花瓶。要是在平时,她准会去送站,而且拉着我的手哭哭啼啼。在火车开走时,她会冲我挥动手绢,直到火车开出她的视线。现在可好了,我受了伤,但李老鸭挺的不在我身边。她肯定知道火车已经出站,并开始盘算下一步的行动。
后来我的手机响了,我这才发现我单腿点地跪在站台上,样子有点儿像男人跟女人求婚,又有点儿像大臣见国王。我想接电话,但一条腿已经不能动弹了。害得我手忙脚乱地在旅行包里一通翻找,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喂喂。就这样,我一连接了两个电话,分别是唐大粘糖和方文绉绉的打来的。唐大粘糖问我在哪儿呢,他说他和杨老颓独占杨葵他们一大帮人在三里臀的JazzYa喝酒,问我干嘛还不过来。方文绉绉的电话跟唐大粘糖类似,他说他现在正跟阿富汗奸细在西四红楼影院对面的谢杰拉面馆。挂了电话,我犹豫再三,去还是不去,几乎每天都遇到这种情况。最后,我决定还是去找方文绉绉的,因为西四离我住的木樨地较近。关键阿富汗奸细常年爬山涉水,治疗跌打损伤之类的肯定极有经验。让他看看,省得我去医院。
但到了拉面馆我就后悔了,方文绉绉的已喝得烂醉。看我瘸着腿进来他偏说没事,我是在装蒜。但当我把腿放到椅子上,并脱掉givenchy袜子后,他也傻了眼。我的左脚脚腕已肿得像小腿肚子那么粗,而且皮下明显淤血。这时,阿富汗奸细把方文绉绉的推到一边,他内行地捏了捏我的脚趾头,问我有没有感觉。刚才看我袜子上有个洞,他还感慨地说,想不到像我这么成功的人士,生活竟如此朴素。接着,他又要了两瓶小二,先喝一口在嘴里漱几下,然后喷到我的脚腕上。本来还好,这一喷喷得我万箭穿心。除了脚痛外,主要是心痛。这么好的酒,平时都是小心翼翼地含在嘴里,然后才一口气儿咽到肚子里头,哪儿舍得这么乱喷。但接下来就舒服多了。
在阿富汗奸细给我治疗的时候,方文绉绉的一直在旁边看着。一有空隙,他就要过来给我捏脚,还美其名曰正骨。当时我又恨又怕,却不能动弹。在遭到我的厉声呵斥后,方文绉绉的又改变了方法,他居然变成哭腔,说求求你了,就让我捏一下吧,我跪下来求你了。说着,他果然跪了下来,弄得旁边一桌客人照这边直看。我注意到那几个人个个长得五大三粗,一看就不是善主。好在他们好像正在商量什么事情,没功夫搭理这边儿。但看方文绉绉的不停地无理取闹,我真想让厨师给我拿把刀把他杀了。说实在的,平时我挺尊重方文绉绉的,想不到他喝点儿酒后,竟会变成一个井市之徒,一个不折不扣的泼皮无赖。难怪撒泡尿赵赵的这样表达过她的痛恨,她说她觉得现在身边这些朋友格调不高,大多婚姻不幸,于是白天装得像人,一到夜晚以酒蒙脸,对女性的蔑视就毫不收敛。我认为撒泡尿赵赵说的这些朋友中,就包括方文绉绉的和鄙人。但我跟方文绉绉的不同之处,就是在对女性的蔑视的同时,还要表达对她们的爱慕。我知道可能我有些用词不当,因为爱慕是一个内衣的牌子。
阿富汗奸细不治还好,治完我的脚痛得更厉害了。刚才我说舒服多了,是因为伤脚上了酒劲儿。我庆幸它没借着这股酒劲儿撒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只好给李老鸭挺的打电话,让她过来接我。虽然对我的话半信半疑,但她最后还是来了。本来她以为我在火车上跟她开玩笑呢。看了我的伤脚,她说伤得这么重,你哪儿能回家。于是,我跟李老鸭挺的打的去了积水潭医院。都离开谢杰拉面馆很远了,我看见方文绉绉的追出来冲着我大叫大喊,我刚才说过的话,都是对你的冒犯。李老鸭挺的问方文绉绉的刚才说什么来着,我说我记不住,好像一直都在表示对我的不满。
值班医生是个三十多岁的男的,姓朱,他一看我的脚就说骨折了。见我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他建议我照个片子,然后让李老鸭挺的给我买一副拐杖。李老鸭挺的问能不能买单拐,朱医生问,剩下的那支卖给谁,好像拐跟人腿一样,也是成双配对的。因为是数码照像,X光片很快就出来了。果然我骨折了,朱医生指给我看,我的骨头上确实有一条明显的裂缝。我强作镇静,问医生下一步该怎么办。朱医生回答得很干脆,开刀,住院。我头一回听说这种骨折还得开刀。朱医生解释,我的骨折的地方需要用锣丝钉固定。我一听就急了,当时就嚷嚷起来。我说我只用石膏固定,不想用锣丝钉固定,哪怕是一颗永不生锈的锣丝钉也不成。朱医生说,石膏固定也可以,但弄不好会错位,到时候还得穿钉。我问,不穿怎么样?朱医生说恐怕会落下终身残疾,值得注意的是,朱医生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严肃。一点儿看不出他在开玩笑。
第一部分人在病中身不由己
第二天起了床一看表已经十一点了,这一宿睡了醒,醒了睡,怎么瞧这腿怎么不是自己的。给爸爸爸妈妈妈家打电话,我爸爸爸爸接的,他说我妈妈妈妈不在家,下楼锻炼身体去了。我跟我爸爸爸爸说我的脚骨折了,想在黄寺住些日子。我爸爸爸爸爸挺痛并快乐着,说那你就来呗。搁了电话没一会儿,我妈妈妈妈妈妈电话就打过来了。她问我到底怎么回事,因为怕她着急,我极力对我的病情轻描淡写,说不小心扭了一下。我说现在我就在附近,过一会儿我就回去。我让我妈妈妈看看在哪儿能借台轮椅。我们院老年人居多,好些人都用轮
椅作为代步工具。我妈妈妈妈答应借借试试。李老鸭挺的帮我穿好衣服,到前台结了账,又叫了出租后才回房间搀我。虽然我拄着拐,但走起路来很不习惯,东倒西歪的。至于进出租更费劲,先迈哪条腿都不合适,我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车不一会儿就开进院里,停到楼下。我看到我爸爸爸和妈妈妈已经等在那儿。天气很冷,我妈妈妈穿着拖鞋,我爸爸爸推着一台借来的轮椅。我妈妈妈说别看这轮椅挺旧,可跑了好几家才借到,因为那些有轮椅的几乎都在用。我想问那这台轮椅是怎么回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来。我怕它的使用者已经怎么着了。就这样,我爸爸爸妈妈妈李老鸭挺的和我在风中呆了好一阵子,仿佛四个人在荒郊旷野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所围困。最后,还是我爸爸爸发了话,说先回家再说吧。想到上楼,我这可犯了难。因为封闭恐惧症,我从来不坐电梯,多高的楼都爬上去。所以在电梯门口,我死活都不进,弄得我爸爸爸妈妈妈和李老鸭挺的在一旁干着急,却不好跟我发脾气。后来我还是被推进去了,在进电梯间的瞬间,我脑海里浮现出人在病中身不由己几个大字。
回到家我一头栽倒在床上。我爸爸爸妈妈妈和李老鸭挺的在走廊吃饭,大家都很沉默,我能听见我爸爸爸爸爸咀嚼的声音。家里十分温暖,太阳照在我的脸上,我觉得屋里很快盛满了,这令我昏昏欲睡。偶尔有国内风云飘过,光线也随之变幻不定。这时,我妈妈妈端来一碗米饭和两盘炒菜,问我吃不吃。为了让她老人家高兴,我夺过碗筷一通狼吞虎咽。
下午接到方文绉绉的打来的电话,打探我的情况。听到他的声音,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可方文绉绉的却说他昨天夜里失去记忆了,怎么回的家都不知道。我想我再说也是扯淡,就把我的病情大概跟他说了一遍。电话那边的方文绉绉的显然恢复了理智,跟谢杰拉面馆里哭着喊着要给我正骨的无赖完全判若两人。毫不夸张地说,他此时的态度比阳光还温暖。他不厌其烦地给我讲了一大堆骨折病人应该注意的事项。三年前也是因为酗酒,方文绉绉的用手劈杯子,劈断了筋。因为那家小餐馆在沙滩,方文绉绉的理所当然地被送到离餐馆最近的妇产医院。值班护士是个美女,见到浑身酒气语无伦次的方文绉绉的直掩鼻子。她说,我们这儿每天都有大出血的病人,不过,都不是您这种,您还是去旁边的公安医院吧。在公安医院,医生对方文绉绉的说,多亏你来得及时,否则筋就接不上了。这时,方文绉绉的才意识到,送他到公安医院,不是从他的手腕帮他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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