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年轻人。那副伫立张望的样子,显然是在等什么人。就在翁怡心发现父亲的时候,父亲想必也发现了她,只是一瞬间的工夫,父亲就闪进了旁边的小冷饮店……
当然,这不正常。
当然,这不能告诉母亲。
“妈,这你就不懂了。下半夜回家算什么?爱打麻将的那些人,都是一打一通宵。”翁怡心抚着母亲的手,心底隐隐的有些作痛。
母亲毫无表情地摇摇头。
“怡心,你觉得晓强和小桑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怎么样?〃 母亲转了个话题。
“你不是也看到了,挺亲热的,挺好的。”
“嗯——”母亲摇了摇头,然后目光灼灼地说,“怡心啊,你留意了没有,整整一顿饭的工夫,这个桑乐都没往你爸爸那儿瞧一眼。”
“那又怎么了?〃 母亲断然道:”一眼也不看,这就不正常!〃 “汪汪汪!”满脸愚忠的狮子狗张大了嘴,表示着赞同。
第九章忌日
杜晓强万万没有想到桑乐会这么棘手,这么麻烦。城池已然攻破,金项链已然套在了脖子上,按理说桑乐已经煮熟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杜晓强的心里总是摆脱不掉一种预感:桑乐随时都会顶开锅盖飞出来,她会的!
只有一个办法,看紧点儿。
杜晓强搞了两张人民会堂的电影票。那里上演的是新进口的美国大片《继母》,据说演员阵容强大,故事动人,里面的插曲更好听。周四那天下午没有课,午间小憩之后,杜晓强兴冲冲地赶到桑乐的宿舍,推开门,只看见林晴在望着他笑。
“笑什么?〃 杜晓强觉得那笑容有点儿怪。
“笑你慢呗,下手太慢,行动太迟。”
杜晓强环顾宿舍,桑乐果然不在。
“桑乐到哪儿去了?〃 ”赴约去了吧,忙着呢。“林晴一张口,就把对桑乐的忌妒泄出来,显然有意在刺激杜晓强。”喏,你瞧,午觉都没有睡,上街买了一提袋食品。看那样子,是要准备明天跟谁去郊游。“ 林晴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向她的上铺指了指。杜晓强抬起头,看到上铺桑乐的那张床上摆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塑料袋。他伸伸手,拿了下来。
扒鸡、卤猪蹄、酱肘子、桃酥、苹果、甜橙……,嘿,还真丰富,还真是出去郊游野餐的样子哩。几个一次性使用的塑料盘,还有酒,一瓶白酒。那是个会喝白酒的男人!
“可是,明天上午有课呀。”杜晓强艰难地喘着气,他不甘心被事实闷死。
林晴笑眯眯地使劲儿闷他,“我听到桑乐向老师请假了,说是明天上午要去医院看医生。”
杜晓强顿时瘪下来。他咀嚼着他的无聊,他品尝着他的无趣,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在裤袋里拈着,拈的是那两张电影票。“去看电影吧?〃 他说。
“你这是在邀请我?〃 ”当然。“ “什么电影?〃 ”美国大片,《继母》。“ “好啊。”林晴眉眼飞动地站起身,“那你选择吧,你是先出去一下,还是就呆在这儿。”
“嗯?”
“我得换换衣服呀,”林晴说着,已经开始摸索衣扣了,“如果你出去,就在外面走廊里呆几分钟。如果留在这儿呢,请你转过身,不要回头看。”
当然当然,留在这儿更有点儿味道,更有点儿悬念。
杜晓强转过了身子。
沙沙拉拉,是树叶响了。树叶剥脱下来,剩下的是光秃秃的树枝。干瘦硬紧,骨节显露,肌筋毕现……
“真搞不懂,你们男人为什么都觉得桑乐漂亮?”
“她,还行吧。”
“其实,她这种类型早就过时了。现在流行的是骨相女人。”
“唔,我知道,骨相女人,就是你这种。”
“对呀,要瘦,要露骨。”
杜晓强闭上了眼睛,于是他在心里看到了林晴一身骨相地站在他的面前。
林晴的眉骨像山脊一样高耸着,两块颧骨则像造山运动时期因冲撞而竖起的地质板块。锁骨呢,就像晒衣架,一边一个,挂在一根看不见的铁丝上。肩骨格外地平直,不偏不斜地端着,可以挂肩章,可以当女将军。
“好了,你可以回头了。”
听到林晴的招呼,杜晓强转回身。林晴已经换上了一条紫红色的连衣裙,颇有些庄重,颇有些华贵。
“你觉得,这条裙子还可以吗?〃 林晴望着他。
她那么在意,那么认真,杜晓强有些感动了。
“很漂亮,很好。”杜晓强说。
林晴得意地抿抿嘴,然后坐下来画口红,然后涂眼影。口红是那种深色调的,有些发乌。眼影是青蓝色,像晴空,像大海。
“怎么样,不会给你丢人吧?〃 林晴傍在杜晓强的身边,一边走,一边得意地问。
“哎哟哎哟,我这是参加巴黎时装展呢。”杜晓强说。
林晴走起来风度很好,摇摇曳曳,还真像模特儿走在T 型台上。尤其是小腹和胯部,努力向前着,一副迫切要求进步的样子。于是,膨出的耻骨就在薄料的裙子下面若隐若现,使得杜晓强变得神情迷离起来。他有点儿拿不定主意:待会儿看电影的时候,要不要把手放在那块形状独特的骨头上?……
林晴说得不错,第二天上午桑乐果真没有上课。当她出现在校园大门口的时候,手里果真拿着那袋丰盛的食品。
杜晓强就隐在校门外的一棵法国梧桐树的背后,悄悄地注视着桑乐。虽然昨天下午杜晓强和林晴惬意地看了一场电影,虽然杜晓强把手放在了林晴的那块骨头上面,但是他仍旧无法屏除跟踪桑乐的念头。
这念头这行动都有些猥琐,杜晓强心里明白。然而,他已经无法阻止自己不这样做了,他把这一切归咎于母亲。母亲在姥爷家款待了桑乐之后,曾经对杜晓强说,桑乐这个女孩儿,有点儿不一般。杜晓强听了,点头说,对。母亲就问,喜欢吗?杜晓强又点头回答,喜欢。母亲忽然冒出一句,那就看紧点儿。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既像随意的玩笑,又像特意的叮嘱。
杜晓强也就如此行动了。
在学院门口那处宽阔的停车场上,总是停着一些出租车。杜晓强看到桑乐坐着一辆出租车走了,于是急忙坐上另一辆,尾随而去。
穿过闹市区,驶上滨河道。前面就是南郊,就是南郊国家森林公园。桑乐真是去郊游啊……
杜晓强正坐在车里胡思乱想,前面那辆车忽然拐下滨河道,转向了去贤山的路。
贤山那边是公墓和陵园啊,桑乐去那儿干什么?
杜晓强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当杜晓强看到他尾随的那辆出租车在骨灰堂前的停车场上泊稳,桑乐独自走出来的时候,他有点儿发懵。片刻的踌躇之后,他也下了车,悄悄地跟了过去。
桑乐是来看望父亲桑绍龙的,今天是她父亲的忌日。
山风飒飒,松柏森郁,桑乐顺着高高的台阶向上走,恍惚间仿佛是在走向另一个世界。父亲就在那个世界里,在那片苍天流云,松风树影之中。桑乐想要看清楚父亲的面孔,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那副面孔都是模糊的。那是过于久远的事情,那是过于幼小的记忆。
然而奇怪的是记忆中想不起来的东西,在梦里却十分清晰。在梦里,桑乐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自己睡过的那个小房间,那张床铺。窗帘是淡白色的底儿,缀着许多玫瑰色的圈点儿,犹如风中纷纷散落的碎花瓣。床头床尾挂着和摆着玩具小熊、小狗,小猴子,小娃娃……,那些玩具差不多都是父亲买来送给她的。小床其实挺宽,床单是花的被子是花的枕套是花的,许多的花累加起来就有了一种花园的趣味。在那些漫无边际迷离朦胧的长夜里,有时候是母亲陪着桑乐睡,有时候是父亲。
父亲的抱拥,父亲的鼻息,父亲的亲吻……,那是一种交融般的亲近,濡湿而热烈,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桑乐走完那些台阶,走进了悼念厅。那是一座有着圆形穹顶的厅堂,因寂寥而显得高大、空旷,透着一种古墓般的阴冷。不是清明,不是鬼节,来这里的人很少。死者的忌日,只属于死者的亲人,与他人无涉。
穿过悼念厅,沿着回廊去往骨灰存放室。回廊的两旁植着许多竹子,竹影摇曳,竹叶生风,好像有人在低回,有人在絮语,桑乐闭上跟,喃喃地说,“爸爸,我来了——”
三号骨灰存放室的208 号,是位于第四层搁架的一个木格子。格子的拉手上绑着一束白花,花早已干枯,蒙上了一层灰尘。那是清明节桑乐来时,亲手绑在上面的。拿掉干花,拉开格子门,父亲就在红木骨灰盒上向桑乐微笑。
只有面对照片的时候,父亲的这张面孔才是清晰的。这张脸熟悉而又陌生,切近而又遥远,桑乐觉得父亲的微笑里似乎透着一丝苦。
“爸爸,走,咱们去透透风。”桑乐耳语般地念叨着,把骨灰盒抱在了怀里。
骨灰存放室有一个挺大的后院,那里特意砌了一些水泥台子,供人们摆摆骨灰盒摆摆供品,为亡灵做些祭奠。后院里的人不多,桑乐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把东西一一摆好,双腿一软,慢慢地跪下了。
“爸爸,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骨灰盒上的那张脸说,“还好,还好。”
桑乐就俯下身,磕了三个头。
扒鸡、卤猪蹄、酱肘子、桃酥、苹果、甜橙……分别装在一个个白塑料盘子里,很丰盛地摆在骨灰盒前。
“爸,你吃扒鸡呀,知道你喜欢吃扒鸡。”桑乐在扒鸡的大腿上揪下一块肉。
“爸,你吃卤猪蹄呀,这是东大街那家的卤猪蹄。”桑乐又在猪蹄子上揪了一下。
“爸爸,还有酱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