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香疑惑、惊慌、恐惧,最后终于在这些错乱情绪的催化下爆发了。
“夏智远你这个混蛋!你一定在爹面前说我坏话是不是?你早就在打我爹的主意,想做未来太守,想霸占我家的财产!你真不要脸!”
“哼,算你说对了。不过这也是姨父的意思,与其让这个被你这败家子挥霍一空,还不如交给我这外姓人。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姨父说要跟你断绝父子关系,这里不再是你的家,你马上离开,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不要!我要见爹!我不相信他会这么狠心对我!这都是你的诡计!你这个骗子!”
李世香发疯的咒骂嘶喊,生平第一次被人欺骗,对方还是他视若手足的夏智远,这比当头一棒还教他痛心。而夏智远满脸憎恶,不愿再看他一眼,背转身对守在门外的下人比个手势。那些人很快涌进,一只巨大的口袋迅速蒙上李世香脑袋。他眼前一黑,拼命挣扎,但终究没能逃脱。像废品一样被人七手八脚塞进口袋,双脚也跟着离地。
“夏智远!我恨你!我一定会报仇的!你不会有好下场!”
他破口大骂,不停扭动身体,最后号啕大哭,然而哭骂的声音很快淹没在夜风里,传进人耳不过是流浪猫儿可怜的呜咽罢了。
当李世香从口袋里钻出时,已身在信阳城外,天蒙蒙亮,他哭了整整一夜,双眼红肿,视线也被泪水浸泡模糊。几个下人将他围成一圈,熟悉的面孔无一不是冷漠鄙夷的神色。
一只鼓鼓的皮囊丢在他跟前,落地时响起清脆的丁冬声,不看也知道是满袋金银财宝。
“夏少爷说了,念在过去的情分给你些盘缠,他叫你滚得越远越好,再敢迈进信阳城半步就杀了你。”
声色俱厉的威胁意味着李世香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他忍辱捡起那袋财宝,在下人们驱逐的目光下一步步蹒跚离去。
一路上伤心悲怨,泪洒路边草,回望满眼恨。
李世香不相信父亲会那么绝情,虎毒不食子,何况是一直视他如掌上明珠的父亲?毫无疑问,这都是夏智远的阴谋。这个卑鄙的家伙欺骗了他的感情,背叛了他的信任,还把他逼上孤立无缘的绝境。
他发誓这辈子都不原谅这个冷酷阴险的骗子,一定要以牙换牙,以雪今日之恨。
所以哭泣不是办法,他必须振作起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在发泄了一通怨愤后,李世香乐观的性格发挥作用。擦干眼泪,他决定离开信阳,先找个合适的落脚的地再做打算。
走了几里路,发现一个农场,李世香向农场主买一匹马做坐骑。狡猾的农场主见是位穿着华丽的无知少爷,便狠狠敲了他一笔。李世香大手大脚惯了,毫不在意,潇洒的掏完腰包,骑上马继续赶路。傍晚夜宿客栈,遇到一支来自青州的商队,这支商队常年往返于青州信阳,互销两地特产,此时正采购了大批货物往家乡赶。
李世香与领队商人相谈甚欢,商人听说他的遭遇,热情邀请他去青州做买卖。李世香正无处可去,见对方和气爽快,未经考虑便欣然接受。
次日清晨一行人继续赶路,到中午时已快越过信阳地界,商人提醒李世香,说这附近人烟稀少,常有剪径的强盗出没,要他务必当心。李世香果然害怕,他自来胆小,在家时夜里睡觉必定要人在卧室外守护,否则彻夜难眠。眼下得知前方路境凶险,之前一直盘踞脑中的瞌睡虫也没了,勒紧缰绳,紧紧跟住商队。
又走出不远,忽听得路边一阵哭声。李世香伸长脖子一看,只见路边坐着两个衣衫破旧的少年。二人都个子瘦小,尘土满身。一个黑衣布靴,白布包头,皮肤也是黝黑,眼角微微下垂,左脸有几颗俏皮的小黑痣;另一个青衣草鞋,头发用粗麻布条捆成一束垂在脑后,眉毛眼睛又细又长,委顿在地,略微有些病态。
那黑皮少年后领插着一只稻标,分明是卖身的标签,见商队过来,便爬在路沿上拼命磕头,不住号哭道:“各位大哥!求你们发发慈悲带上我们吧,我兄弟病得快死了。我们父母双亡,举目无亲,实在走投无路了!求你们收留我们,我们愿意终生做牛做马报答!”
他痛哭流涕,无比悲惨,但商队的人好象都是铁石心肠,看也不看他们就径直骑着马赶着车走了过去。李世香于心不忍,对商人说:“这两个人很可怜,咱们帮帮他们吧。”
商人却说:“公子不知,这附近的土匪有个习惯。凡是打劫都要派几个手下探路,这两个人来路不明,陡然出现在深山里,着实可疑。咱们要收留他们,说不定会引火烧身。”
李世香听得心惊,便不再强求。走出几步,那黑衣少年的哭声更加凄惨,边哭边喊:
“如今的人心都是石头刻的吗?做买卖就该积德啊!见死不救菩萨怎肯保佑你们!我们兄弟俩在这深山老林里变了鬼,也会咒你们一辈子!”
李世香回头,见那青衣少年爬在地上连头都抬不动,病情似乎非常严重。他坏毛病虽多,心地倒还善良,见到病弱穷困之人都会慷慨解囊,所以到底不忍心弃这两个落魄少年而去,不顾商人反对,调转马头回去。
黑皮少年见有人回来,立刻扑上去拉住马头,哀求道:“公子您救救我们吧!我兄弟真得快不行了!”
李世香点点头,朝那青衣少年张望,问他:“小兄弟,你哪儿不舒服啊?”
青衣少年本来歪向一边,听他询问慢慢转过脸来望向马背。他脸型瘦长,嘴唇薄而苍白,长相还算清秀,但奇怪的是一双眼睛本来无神的半闭着,一看到世香立刻瞪大了,两道细长的弯眉也挑起来,好象非常吃惊的样子。
李世香又问了一遍:“你生了什么病?不去城里看大夫到这深山里做什么?”
青衣少年还是楞楞的,黑衣少年见同伴楞住,连忙代他答话:“我们是孤儿,在城里找不到活儿干,想来山里打猎。前天我兄弟乱吃野果中了毒,上吐下泻,连路都走不动。公子求您救救他吧。”
李世香怜悯更甚,他现在处境也形同孤儿,不禁对这兄弟俩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咬一下嘴唇说:“带你们走可以,但我也是跟他们赶路的,你们路上只能自己照顾自己,别给人家添麻烦。”
黑皮少年又惊又喜,忙又跪下磕头:“公子大恩大德,我们两兄弟没齿难忘。小的名叫金亮,以后就是您的奴才,任凭您差遣。”
李世香笑了笑,问青衣少年:“那你叫什么名字?”
青衣少年这才收起惊讶,张开薄薄的嘴唇,轻声说:“我——我叫归立。”
“归立?这个名字很特别啊。那以后我就叫你小立好了,你现在不能走路吧?我去向商队买匹马给你骑。”
四、悍匪
李世香收留金亮和归立的举动遭到青州商人强烈反对,商人指着二人说:
“李公子你没出过远门不知江湖险恶,这两个人身份未明,谁都不能保证他们不是强盗派来的探子,请你三思而行。”
李世香笑道:“大叔您多心了,这两个人又瘦又小哪里像什么强盗?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我收留他们,他们的食宿费都由我出,不会麻烦您的。”
商人还是不同意,趁归立不备,抓住他右手手腕,举起他的手心。
“公子请看!这人手心有一道沟槽,刚才我趁他吃饭的时候观察了很久,这八成是长期握刀留下的痕迹,大凡强盗手心都有这样的印记。”
李世香仔细一看,果见归立苍白的手心有一道条形茧疤,年月已久,颜色已由最初的血红变成了黄褐色,确实是长期抓握东西造成的,不由得惊疑。
归立被商人抓住手腕时,右臂轻轻抖动一下,似要挣扎,但很快忍住,把脸低到众人看不见的死角,露出不为人知的冷酷表情。
金亮应变奇快,见众人怀疑,忙赔笑道:“老爷们拿我哥俩开涮呢,就我们俩这半死不活的,哪家强盗敢用我们?我们从小干农活,锄头镰刀握多了,手心自然生出茧子,您去看那些地里的农夫,十有八九都这样,没什么好奇怪的。”
李世香听他说得有理又放了心,执意要带二人一起上路,商人无可奈何,只好由他。
于是李世香拿出钱买了一匹马给二人代步,三人二马一前一后赶路,金亮聪明伶俐,极会察言观色,一路奉承拍马,哄得李世香十分开心。而归立始终沉默寡言,躲在金亮背后,目光始终围绕着傍边的美少年。
李世香察觉到徘徊在身上的视线,奇怪道:“小立,你干吗老看我?”
归立一怔,迅速转过脸去。金亮搪塞道:“这小子在乡下长大,从没见过公子您这么有派头的贵人。回头我一定好好教他,不准他再对您无礼。”
李世香一笑了之,接下来再发现归立粘人的视线也不过问了。
不久黄昏又至,一行人还没走出山林,便在一所老旧的山神庙歇脚。李世香把金亮和归立安顿在偏殿一角,又拿来一瓶药。
“小立,刚才我问大叔要了些清热解毒的药丸,不知对你的病有没有效,你先吃着,等到了青州我马上给你请大夫。”
归立盯住药瓶不说话,还是金亮千恩万谢收了去。李世香看着归立,突然觉得这个黑发黑眼的瘦小少年很像山里的小猴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金亮和归立都是一愣:“公子您笑什么?”
李世香笑了半天,指着归立上气不接下气说:“没什么,就觉得小立长得好好玩,好象猴子。”他一边笑一边忍不住摸摸归立头发:“我呀,最喜欢长得像小动物的人了。小立的长相我很喜欢,你们就放心跟着我吧,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们的。”说完又笑个不停。
金亮一旁陪笑,表情极为尴尬,归立却像是更痴了,手背在身后,不停扭着衣角。
好不容易送走李世香,金亮立刻收起恭顺模样,大脚踹在墙壁上,骂骂咧咧:“这臭屁的傻大少,死到临头都不知道。待会儿老子非亲手割他舌头不可!”
骂尤未完,归立已轻轻搭住他肩头,金亮回头,发现他苍白的脸上突然有几分激动,严肃的说:“亮,当年送我们十个包子的人就是他。”
夜晚的山林并不沉寂,李世香被野兽和夜鸟凄厉的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