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自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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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自白书-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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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认为文革中整人的人应该出来道歉吗?”    
        “是应该道歉,可他不道歉又能怎么办?别说他们了,日本人在中国干了多少坏事,至今还不道歉你能怎么办?你还能出兵打嘛?当然不能”。    
    “你一生中最痛苦的事是什么?”    
    “痛苦的事很多,过去了也就不痛苦了。我是一个乐观的人,好了伤疤忘了疼。文革后夏衍见了我,握住我的手说,苗子呀,我对不起你。在国民党时期,我们经常来往,替他做一些事情。解放后我从香港回来,他做了工作。后来我在文革时挨整,他可能认为和他有关,如果他不劝我回来,我也许就挨不了整了。文革中他自身难保,他的腿都被打断了。”    
    “你一生最喜欢的事是什么”?    
    “我喜欢看书。”    
    “你最留恋的是什么?”    
    “我以前住团结胡同,我收藏了不少书,这些书确实值得留恋。可是已经到了这个年龄了,哪还有时间看那么多书。我下决心把一千本线装书都捐给了香港大学图书馆。我还有一批拓片,够一个人一辈子研究。没办法,孩子没有一个是搞这个专业的,也捐给了香港大学图书馆。该捐的都捐,走后一身轻,干干净净。”    
    


张中行:绝不宽恕小民要活

    在燕园曾经住着四位老先生,季羡林、金克木、邓广铭、张中行。人称“未名四老”。四位先生实则住在未名湖的后湖,那地方叫朗润园。所以卞毓芳先生在一篇文章中又称这四位先生为“朗润园四老”。如今,四老中的金克木、邓广铭已经仙逝,季羡林和张中行也已九十高龄了。已经跨入新世纪的这两位老人近况如何,记者首先访问了张中行先生。    
    张中行先生在几年前已搬出了燕园。原来,张中行在文革时被逐放原籍,回京后和老伴长年借住燕园女儿家,在八十五岁上才分到房子。这是套极普通的三居,张先生说:“搬家前只是扫帚一把,顶棚一,墙四面,地一片,过一遍,了事”。整个家没进行任何装修,白墙灰地,屋里除两个书柜半新着,旧书桌已旧成古董,破藤椅腿上打着绷带。怪不有人曾说他这是“都市柴门”。    
    张中行已不能亲自为我们打开他的都市柴门了,他近来一直在病榻之上。见我们到来他在家人的搀扶下起身,然后步入书房。这个过程他用了至少五分钟……我一直随他身后,心下发紧,这就是当年那位风流倜傥的北大才子吗?真的是岁月不饶人呀!张中行说:“我现在什么也干不了,很少拿笔,几乎连信也不写,文章更不用说了。”    
    我问;“那么你躺在病床上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张中先答:“不想什么了。整天躺在床上,躺着半睡半醒的想什么,不想。我现在只能说是还活着。我是一个平民百姓,小民何求,就是活着。活着不易。”    
    “那么你怕死吗?你怎么看待生死的?”    
    “怕死。至于说我自己怎么看待生死,我想怎么看都没有用,只能任其自然,生就生了,到了相当的时候死就死了,完全任其自然。我不能决定。”    
    “你有一本书叫《顺生论》,写得好,被誉为当代中国的《论语》。你在书中说,人类乐生,把可以‘利生’的一切看作善,人类畏死,把可以‘避死’的一切看作善。你这个观点的理论基础是什么?”    
    “生是一种偶然,由父母至祖父母至高祖父母,你想,有多少偶然才能落到你头上为人。上天既然偶然生了你,所以要善待生,也就是要善待人。”    
    “过份利生会不会成为贪生,过份避死会不会成为怕死。一个人贪生怕死,他会不会说假话?”    
    “如果只有说假话才能活,我就说假话。我认为这对人品无甚损伤,因为说真话便死了。甚至需要无耻不要脸才能活,修养到了也可以做。但这有了限度,要有一个原则,文革中你让我说假话,批斗之后还给饭吃,那种假话谁都说过。只要良心不亏,要想办法活着。”    
    “这是不是一种软弱呢?”    
    “这不是什么软弱。作为小民来讲,要能活,并能活得好一些。只有小民活好了,这个社会也就安定了。”    
    “如果在国家兴亡,民族危难之时呢?”    
    “小民没有义务承担这些责任,作为老百姓,也就是小民来讲,不管是谁统治,大家都要活。你不能要求小民在为谁死。毕竟,小民只是完粮纳税,对国家大事负责的应该是统治者。”    
    “那么周作人投敌当汉奸也是一种活着,你对周作人如何评价?”    
    “人归人,文归文,混在一起不好谈。如果人生中有一个大污点,学问、文章难道都一文不值了?人既使有污点,也不能全盘否定。他做伪官时已五十几岁了,五十岁以前的东西不能一概否定吧!解放以后还翻译了一些东西,也不能说一文不值。我觉得现在印他的书是对的,还是值得看一看,他的学识、文章,现在还是没有人能比得上。”    
    “那么什么时候牺牲个人生命才为善呢?”    
    “这要看具体情况。土改时我妹妹为了救全家人的命,就曾亲手把女儿按在缸里淹死。她用一人之命救了全家之命。”    
    张中行所说之事在他的一篇文章中写过。这篇文章叫《伤哉贫也(二)》。说的是1947年搞土改,有些人把政策扩大化,搞筷子里拔旗杆,再穷的村都要找出地主来,只要有吃饱的那就是地主,成了地主就有可能被纠出来打死。张中行家在那个庄虽不富,但也能吃饱、这样就成了革命的对象。土改一开始村子被围了,一个也不让出,如果不出去被纠出来就可能被当成地主打死。张中行的妹妹刚生一个女孩,有残疾,便把孩子狠心按在水缸中淹死,慌称埋孩子混出村。张中行说:“这虽牺牲了一条命却救了全家命。如果没出去真要活不成,南院二婶未逃便被打死。”    
    张中行充满了对“生”的热爱。他认为如果为一时的义气,死则死矣,这是匹夫之勇。张中行的《顺生论》是“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礼记·中庸》)的现代版。所谓“天命之谓性”也就是对于生命来讲,活着比死要好,这是天命。为什么?谁也说不清。快乐比痛苦好,这也是天命,天命如此,本性如此。“率性之谓道”,意思是说顺着本性做,这就是生活之道。本性由天命而来,我们的生活之道只能这样。    
    一位九十高龄的老人,在病中。“死亡”也许是他最忌讳的话题。可是他谈得是那样坦然,那样深刻。我想只有把生与死彻底悟透了的“得道高僧”才会有如此达观的心态。    
    


张中行:绝不宽恕文人多情

    我问:“在死之前你最留恋的是什么?”    
    张中行道:“人与人不一样。皇帝当然最留恋的是他的天下。我没想过最留恋什么。说到生命结束时最舍不得什么?我这年岁的人也没有象年轻人那样有什么情人。如果年轻时候有非常好的情人,当然最舍不得是情人。老年人就没这个了。”    
    “那你舍不得的是什么呢?”    
    “舍不得的是生命,愿意活着,人都怕死。”    
    “你刚才说如果一个人有情人他最舍不得是情人,你一生中有情人吗?”    
    “有!每一个人一生中都会有的。”    
    “你认为人的一生中爱情、友情、亲情最重要的是哪一种情感?”    
    “我想还是异性之间的男女情感。”    
    “你说的这种男女之情在年轻时候当然是最重要的,那么对于老人来说哪种情感最重要?”    
    “我想还是男女之情。”    
    “你这样看中男女之情,你认为男女之情靠得住吗?是不是主张从一而终?移情别恋了怎么办?”    
    张中行认为从一而终是社会的要求,不是自然的要求。社会的要求是求安定,自然对于人的要求则是传种。由自然的本性来讲,雄性都是多妻的,雌性则不然。比如,一群鸡中,雄鸡总是追逐雌鸡。无论夫妻感情有多好,一生中女性不移情容易,男性就难了。这是上帝所定,不是人所能左右的。西方有哲学家讲,遇绝代佳人,如你不动心,你就对不起上帝,上帝造出这样的人,你竟然不动心?一般来说,有相当文化程度的人,没有对妻子以外的异性动过感情的很少。远得不说,就说五四之后的。徐志摩、郁达夫、郭沫若、胡适之等等。就连王国维这位大家公认的书呆子,十足的旧式人物却偏偏爱上了侄女。还有一首诗:“昨夜梦中多少恨,……停车不系相慰问。”很有感情。    
    “在你23岁时和杨沫相识,然后相爱,后来同居,再后来分手。这件事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后来杨沫成了作家,写出了著名的长篇小说《青春之歌》,书中的余永泽据说有你的影子,你认为呢?”    
    “这你只能去问小说作者了,只有她最清楚。”    
    张中行认为《青春之歌》是小说,依我国编目的传统,入子部,而不能入史部。小说是可以编造大小情节的。后来,有人曾告诉张中行杨沫在追述往事之时,言及分手总暗示张中行负心,落后。张中行认为,认定负心,是人各有见;认定落后,是人各有道。    
    杨沫去世时,张中行并没有前往参加追悼会。据悉,在“遗体告别仪式的头天晚上,吴祖光先生曾打电话给张中行,问参不参加,张中行说不参加。张中行认为所谓告别,有两种来由,或情牵,或敬重,也可谦而有之,对于她,两者都没有。仪式后,张中行接到女儿来信,主旨是说生时的恩恩怨怨,人已故去,就都谅解了吧。张中行复信时说,人在时,我沉默,人已去,我更不会说什么。    
    张中行在后来谈到和杨沫分手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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