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自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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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自白书-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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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中行在后来谈到和杨沫分手的原因,认为主要是两个人在思想上有距离了,一个走‘信’的路,一个走‘疑’的路,道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么感情呢?”    
        “这是个人私事不能问。”    
        文革时杨沫单位的人来外调,希望他说坏话。造反派还对他进行了威吓,辱骂,让他照他们的要求说。张中行写了一个材料,大概是说杨沫直爽、热情,有济世救民的理想。真的相信她所信仰的东西,并为之奋斗,比那些口头主义者好多了。后来这个材料杨沫看到了,还写信表示感谢。    
    “在你的一生中情感经历颇为复杂,据悉,你十七岁时受父母之命在家乡便娶了一位妻子,好象还在一起生活过,她一直住在你家乡,直到八十年代才去世,对于她你是否有话可说?”    
    “那是一个大变革时代,处在那个时代的人婚姻状况都复杂。孙中山、蒋介石、鲁迅等都先有一妻,后来才找到如意伴侣。一个人从农村出来到一个开化的地方变化会很大。这是我们这代人婚姻方面共同的问题。”    
    “你能谈你现在的夫人吗?”    
    “我的夫人人品非常好,待人忠厚,对谁都非常好,很难得。我们虽然没有卿卿我我的感情,但一生平静。夫人能忍,无论环境如何,境遇如何,都能坦然处之。”    
    “你有四个女儿,三代毕业于北大,你认为新北大和老北大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我二女儿、二女婿,四女儿、四女婿,三女儿的女儿,四女儿的女儿加我一共有七个人毕业于北大。我是老北大,他们是新北大。老北大和新北大最大的区别是老北大没有受到毛泽东的影响,新北大受毛泽东的影响比较大。”    
    


张中行:绝不宽恕教人不信

    “你认为一个人影响一个时代这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不过古来如此。谁拿到政权了谁就说了算。”    
    “你认为教育最大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起了一个故事,德国的小学教课书说打败拿破伦完全是德国人的力量;英国的小学教课书说打败拿破伦是英国人的力量。罗素主张把这两种小学教科书放到一块让孩子念。有人就担心,说你这样让孩子信什么呢?罗素说,你教的学生他不信了,你的教育就成功了。”    
    “你的一生‘多疑’、‘存疑’从来不信什么,一生无信仰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人什么都不信也很难。”    
    “你信什么?”    
    “有些不明确表示出来的其实也是信。比方活着比死好,每个人都相信。”    
    “你相信‘生命的价值’是吗?”    
    “是的。其实不信很难。不说别的,不信宣传那就很不容易。我好象记得也是罗素说的,英国人问他谁最伟大,他回答的很简单,说谁能杀我谁最伟大。是呀,不只是英国人,哪个国家的人都是这样,相信伟大的人物都能杀人。”    
    “你说的不信,首先是建立在有知识的基础之上的吧!一个无知的人他无法去不信。因为一个无知的人无法对一切事物作出判断,不能判断他如何去不信。”    
    “是的,要达到不信了,教育也就成功了。从这个角度说我们的教育是不成功的。许多年轻人没有判断力,过于轻信。年轻人不要轻信宣传,多看书,要多看西方的书。”    
    “你认为中国人有信仰吗?或者说有宗教信仰吗?”    
    “中国人过去没有宗教信仰,严格按西方的宗教的定义来衡量,中国只有巫术,没有宗教。中国人讲实惠,让得到好处我才相信,才会感激,这是巫术。这和基督教不同。基督教认为得到实惠了,幸福是上帝赐予的,没有得到实惠,不幸,是上帝在考验我,还得好好修炼。”    
    “你是共产党员吗?”    
    “不是,人家知道我这思想不可救药,人家不会要我。”    
    “你想过加入共产党吗?”    
    “我是任何党派不加入,为保留自己一点自由。”    
    “你是不是认为自由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    
    “拿儒家的话说我认为最重要是‘心之所安’。信什么不信什么要受内心的指引,心里认为应该信那就信,这就是心之所安。如果你明明不信,是为了某一种目的,逼着自己去信,那就不是心之所安了。这种信仰是一种假信,为了个人私利。有些人也许不是为了私利,但他也不是内心真信,只是听到了宣传,盲目地跟着走。罗素有一本书叫《怀疑论集》年轻人都应该看看。”    
    “总结一生你认为给你戴一顶什么“帽子”比较合适?比方:文学家、教育家、哲学家等等。”    
    “如果硬要戴一顶帽子,我想可能是思想家。这一生中我自认为不糊涂。”    
    “你一生最满意的著作是什么?”    
    “最用力的是《顺生论》。”    
    “在五四前后中国产生了一批文学大家,比方鲁迅他们。可是1949年之后却没有产生一位能望鲁迅之项背的,这是怎么回事?”    
    “人若是只遵命,上面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当然就产生不了大家。特别在文革时期,不允许有自己的人生哲学,不允许有自己的人生价值观,这怎么产生伟大的作家和伟大的作品?”    
    “这也是一代知识分子的悲剧。”    
    “吴祖光曾当面跟我讲,曹禺一次因病住院,打电话让他去。他去了两人谈得很深。曹禺认为这些年没有一点成就,是混过来的。吴祖光说,我看你这些年就是太听话了。曹禺一听从病床上跳起来,拍案大叫,说你说的对,你说的太对了。”    
    “太听话了,说的再明白一些就是太信了。”    
    “所以我给现代年轻人一个忠告,这就是多念书,少信宣传。学问往上看,享受往下看。”    
    在采访张中行先生之前,我曾见到由季羡林先生写的一篇文章,称张中行为“高人、逸人、至人、超人”。在谈到张中行的文时,季先生用了这样一段话。“我常常想,在现代作家中,人们读他们的文章,只须读上几段而能认出作者是谁的人,极为稀见。在我眼中,也不过几个人。鲁迅是一个,沈从文是一个,中行先生也是其中之一。”    
    季先生的这段话可用四个字概括之,叫“文如其人。”我曾读过张中行先生的文章,如今又有幸和张中行先生面对面交谈。我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文如其人。他平和、但平和中却有激情;他不信,但不信是建立在自信的基础之上的;他温情,却柔中见刚;他谈泊致远,却刚正不阿,耿直倔犟。在采访张中行先生时,我曾临时问了他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突然结束了我的采访。    
    我问:“在你一生中你最不能原谅的人和事是什么?”    
    他答:“借助运动来整别人的人不能原谅,损人利己的人不能原谅,无情无义的人不能原谅。”    
    “如果他(她)忏悔了呢?”    
    “忏悔应有具体表示呀?其实忏悔是不可能的,有些人已经死了怎么忏悔。多少次运动给人家戴帽子,后来他说给人家戴帽子不应该。不应该就算了,你已把人家整得家破人亡了,你说不应该又能怎么样。”    
    “除了这种因政治运动而整人之事,还有什么事不能原谅?”    
    “有些事会影响一生,让你无法原谅和宽恕。”?    
    “什么事影响了你的一生?”    
    “不好说……”    
    “那你一生中有内疚的事吗?”    
    “谈不上内疚。但人一生做那么事哪能样样都对。如果做得不对,心里自然不会坦然。”    
    “你能不能举个例子说出你认为比较内疚的一件事?”    
    “我举不出来。我一生中在背后从来不说人坏话,也没干对不起人的事。”    
    


贾兰坡:怀念野外家中无古董

    贾兰坡说他怀念野外,怀念那些去过的地方和没去过的地方。贾兰坡说这番话是在2001年的早春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九十高龄的贾兰坡坐在他家的小会客室内接受我采访。当时,他的目光投向了窗外,他也许看到了青年时代的自己身背行囊,手提铁铲,在茫茫旷野中踽踽而行,寻找着古人类的足迹。后来,贾兰坡在周口店停住了脚步,在1936年的十一月,在11天内连续发现了三个“北京人”头盖骨。贾兰坡的考古发现轰动了世界,使他从一个二十八岁的青年,一举成为世界名人。    
    在采访贾兰坡之前还以为他家肯定有不少古董,那些闪烁着历史光辉的古物随处摆放在一些橱柜或者书架之上。为此,一进他家门我便四处张望,可是我没有发现一件散发着古色的东西,在他的小会客室见了几件摆设,但都新的可疑。为此,我不由问:“贾老,你是一个考古学家,家里怎么没古董?”    
    贾兰坡爽朗地笑了,说:“我这些小摆设都是模形,有的是按比例改小了仿制的,都是人家送的。没有一件真正的古董。”    
    “这是为什么呢?”我问。“按理说您收藏古董是有得天独厚之条件的,而且你又能慧眼视真伪。”    
    贾兰坡答:“我是干考古工作的,家里存有古董,这到底是公家的还是私人的,你说不清。干脆,我一件都不藏,避嫌。应当这样,如果我不是干这个工作的我可以存一点。如果有朋友送我字画我可以保留,比方启功给我写个条幅,上面有我的名子,谁也拿不去,给谁也不行。”    
    “考古学家不藏古董,这应当是一种职业道德的要求吧?”    
    “我搞的是史前考古,也就是夏、商、周之前。出土的都是化石,一块化石在外人看来和一块石头差不多,一般人也不会收藏这些东西。不是通常说的古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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