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卉虽然很生气,但她对儿子也是理解的。毕竟三年了,三年里金川醒着的时候除了会吃会喝,他连自己的亲妈都不认识。睡着的时候他几乎和过去一模一样,却是拉尿不知的一个植物人。别说是准准这样一个从小就没有享受过多少父爱的小孩子,已经对他失去了耐心,就连舒卉也不怀疑他恢复的可能是多么渺茫。蒋红虽然几乎每年都来看望他们,但是今年来时,她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去关照金川了,而是把更多的关爱放在了舒卉和准准身上。尽管如此,来自婆婆对金川的态度,却仍让舒卉感到迷茫和震惊。
一次婆婆、准准和舒卉,三人同时都患上了流感。舒卉拖着自己的病体侍候完金川,还得像好人一样侍候婆婆、照料准准。婆婆接过舒卉递给她的一碗面条却无法下咽,她说:“卉呀,妈不愿再拖累你了。看样、看样川儿真是、真是不会有什么指望了。你也算是尽心了,你走吧,你就走吧。”
舒卉没吭声,婆婆语气很坚定地又说:“真的,再也不能让他拖累你了。”
见舒卉不吱声,婆婆又说:“他都这样子了,还有什么可让你留恋的。何况……”
舒卉说:“妈,您别说了,至少他现在不伤害我了。”
婆婆边擦眼泪边唉声叹气地说:“唉!孽债,上一辈子咱娘俩一定是欠了他什么,唉!川儿,你这私孩子就算是不放过我这老婆子,可也放了卉呀,唉,你这不死不活的,你倒真不如……”
“妈!”舒卉大声地喊道。
婆婆像是吓着了似地愣呆呆地望着舒卉。
舒卉说:“妈,妈你、你说什么呢?”
婆婆很激动地说:“我、我是可怜你呀。卉呀!你就走吧!走吧!别在这儿和川儿这个折腾人的东西一起来折磨我这个想人土都不能的老婆子了吧。”说着婆婆放声大哭起来。
舒卉说:“妈,你、你别这样想。他、他是你的儿子呀。”
“儿子?儿子!养儿是防老的呀,可我、我这是遭的哪门子无头无期的罪哟……”婆婆边哭边指着金川骂着,“川儿你这私孩子,我们祖上八辈子都欠你这私孩子的是吧?你这熬煎人的讨命鬼,就算再托生八回,就算当牛做马也无法报答卉儿对你的恩情,你这婊子养的私孩子,你怎么就这么没有良心……”
舒卉拖着发着高烧的身体,头重脚轻地替婆婆端来洗脚水。劝道:“妈,您别骂他了。你这么大年纪了,实在也不该再为他受这份累了。您要是信得过我,你就快回老家吧。别怨我撵您走,实在是不想让您再帮我挨苦受累了。”
婆婆哭道:“回老家?我上哪里回老家?我哪里还有家?为了川儿这私孩子,我八问大房子都卖了,全贴在川儿这个该死的、婊子养的私孩子身上了!我回家谁收留我?再说就算我还有一口气,也该先轮着我给这没良心的私孩子吃苦受累呀……”
舒卉也泪如泉涌:“妈,是我们不好,拖累了您……”
婆婆激动地打断舒卉说:“卉儿,你可别这么说呀,你这么说简直就像是往我的心口上插刀子呀!可是你又何苦呢?连我都不想再耗下去了,你怎么还这么尽心竭力的?你到底图什么?你就忘了他当初是怎么对你没良心的了吗?”
“妈,您就别提过去的事了。记着又有什么用?”
“要是记着,就狠狠心把他饿死算了。”
舒卉吃惊地看着婆婆:“妈,难道他不是您的儿子?有他这一口气,您就有他这个儿子,准准就有他这个爸爸呀!”
婆婆老泪横流地说:“有他一口气,你就得没完没了地活受罪,活受累!你就算是被判了无期徒刑,表现好了还有一个减刑的说法呢,可是伺候他这个没有良心的私孩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何年何月?有没有期限呀?舒卉你告诉我!”
二十一
岁月悠悠,时光如梭,无论日子过得艰难还是忧伤,在时间的长河中,五年还是在一眨眼间就过去了。第五年的夏天,准准接到了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一天舒卉笑了也哭了。在她含泪的眼睛里有抑制不住的欣慰和满足,就像她这几年的艰辛都因那张通知书的到来而再无踪迹了似的。这是五年来这个家里第一次出现喜悦的波澜。儿子准准考上了北大,这虽然也算是舒卉的某种成功,但是舒卉为此却把自己埋没了。她想起自己的青春、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爱隋和幸福,舒卉哭了。她哭得很伤心,婆婆以为舒卉光是高兴,眼含热泪说:“卉呀,咱准准是你培养大的,也是你一个人带大的,现在他考上了北京大学,是你的骄傲和自豪,咱娘俩以后也算是有了个依靠。这么些年了,你侍候川儿也该歇歇了,过两天你去送准准吧,在北京散散心,多玩几天。”
舒卉想,是呀,是时候了,我要到北京去,我该去找闻森了。
儿子大了,他能理解我了。我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幸福就在眼前。到时候我把婆婆接到身边,把金川送进疗养院。是时候了,金川真的不能再拖累我和婆婆了。
舒卉说:“妈,我走之前,去找一个钟点工来帮你。你自己别累着了,要多保重。”
婆婆话中带话地说:“卉,你在北京找个事做吧,你还年轻,该有自己的生活。妈希望你过得好一点。”
舒卉说:“妈,你别多想。我只是去北京送准准。”
婆婆又哭了。她说:“卉,如果你还叫我妈,就该理解我想让你过什么样的生活。今生咱娘俩分开,愿来生我还做你的妈妈,亲妈妈,好好疼疼你,让你过过好日子…——”
舒卉心中滑过一阵强烈的感动,鼻子一酸,眼泪也滚到了腮上。她哽咽说:“妈,我不会把你扔下不管的,你要好好的,无论怎样,我都会回来接你们的。”
婆婆说:“卉儿,有你这句话,妈已经知足了。你就放心走吧。
好闺女,听妈的话,走吧,哦,好闺女。早知这样,当初妈怎么也不把你留下……“
舒卉把准准送进北京大学后,就去打听闻森的住所。通过一番打听,她很顺利地就来到了香山别墅小区的69号楼前。直感告诉她,绝对没有错,她的心上人,她的至爱,她的幸福,就在眼前的这座小楼里。她努力抑制着内心里翻江倒海般的澎湃,擦干了噙满眼眶的泪水,用颤抖的手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笑着问她:“呃,您好,请问贵姓,有没有提前预约?”
舒卉问:“请问,这儿是闻森家吗?”
“是呀。你?噢,你是来应聘的厨师吧?”
“应聘厨师?呃……”
“真巧,他们就要出门呢。你快进来吧。”
姑娘将舒卉引进客厅,说:“你先坐,我去通知慧姐。”说着姑娘快步走上几级楼梯。便站住向楼上喊道:“慧姐,您找的新厨师来了。”
舒卉没有坐到姑娘指给她的沙发上,在她打量这间异常宽敞,装饰典雅,感觉是那么舒适而又美观洁净的厅堂时,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士,手里牵一个身穿洁白纱裙的如天使般可爱的小女孩,笑盈盈地出现在楼梯上。仿佛是在影像里,那女士、那女孩、那楼梯,那色彩,那环境是如此的和谐统一,简直是美到了极致。
女士微微向舒卉点了点头,抱起女孩,轻盈地走下楼梯。
不知是第几感觉已经让舒卉清楚了女士和女孩的身份。她感到自己懵了。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想不出自己应该怎么做。
女士面带歉意的笑容,说:“您来得不巧,我们马上要出门了。”说着又指着那位二十多岁的姑娘说,“如果你不介意,先将你的情况告诉小于,或者三天后再来好吗?”
“呃,好的。”舒卉机械地回答。
女士说完放下怀中的女孩,微微弯下身子,对小女孩说:“宝宝,喊爸爸,要爸爸快点,要不咱们晚了。”
女孩乖乖地答应着,亮开稚嫩而又甜润的嗓子喊着:“爸爸、爸爸,快快!”
“哎!宝宝,爸爸来了。”随着这声令舒卉熟悉的、心跳骤然加快的声音,比以前胖了许多的闻森出现在楼梯上。
舒卉装作欣赏房间,立即转过了身体。虽然她的背后没有长眼睛,但她却分明地感觉到了,闻森在看见她背影的时候,愣了一下神。
“是来应聘的厨师。”女士向闻森解释说。
“呃。”闻森答应着,微笑着牵住小女孩娇嗔地伸向他的手。小女孩把另一只手伸向女士,三口人一起向门外走去。
舒卉望着闻森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地走出家门的背影,泪水瞬间便夺眶而出。她再也站不住了,她一下踉跄着跌进闻森家华贵而又舒适的沙发里,眼前是一片昏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突然,女士转回家来,她一边急急地往楼上跑着,一边对小于说:“他忘了带他的宝贝手表了。”
女士拿了手表很快便走了。小于望着女士的背影说:“闻老师有一块宝见手表,在家里总是放在眼前,出门时却必须带上,仿佛就像他的护身符。”
“是、是一块这样的表吗?”舒卉泪流满面地指着自己手腕上的表问小于。
“是的,一模一样。哎呀,你怎么、怎么哭了?”
“我、我不是来应聘厨师的。我是闻森的朋友。一个过去的老朋友。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他却……”
“是吗?你别急,如果是这样,你、你现在可以给他打个电话,趁他们还没有走远……”
“不用了。他们要去哪里?”
“他们要到蒙山去。”
“到蒙山去?去……”
“去纪念他们结婚二周年。”
“是吗?”
“是的,明天就是他们结婚二周年纪念日。”
“噢,那算了。不打扰他们了。不打扰了。”
尽管如此,舒卉心中仍然对闻森充满着深深的感激,因为他出现在她最悲伤无助的日子里,给了她今生最大的幸福和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