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先生,我可以问一件事吗?你关心暴力吗?你涉入暴力吗?你关心你内在世界的暴力,因此你觉得“我不能这样生活”吗?
问:我们反对暴力就会制造问题。因为反对就是暴力。
克:先生,我懂。但我们怎样处理这件事?
问:我不同意社会、反对金钱、效率等观念就是我的暴力。
克:是的,我懂。所以反叛现有的文化、教育等就是暴力。
问:我是这样看我的暴力的。
克:是的,所以你要怎么办?我们要讨论的是这个。
问: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克:我也想知道。所以让我们讨论这一点。
问:如果我和一个人有问题,我会很清楚。如果我恨一个人,我也会知道。但如果是社会,就不可能。
克:请让我们讨论这一点,我反对现在的社会道德结构。我知道光是反对这种道德,而不知道真正的道德何在,就是暴力。何谓真正的道德。除非我知道并生活上也符合,否则光是反对社会道德结构就没有什么意义。
问:先生,除非你生活中实际体验到暴力,否则你不可能了解暴力。
克:喔!你是说我必须凶恶,才能了解非暴力?
问:你说要了解真正的道德,必须实践。你必须凶恶才知道何谓爱。
克:你说我必须实践时,你已经拿你“爱”的观念在诃责我。
问:你自己也是这么说。
克:先生,有一种社会道德我之所以反对,是因为我知道这社会道德多么荒谬。何谓没有暴力的真正道德?
问:真正的道德不就是控制暴力吗?每个人身上当然都有暴力。人,所谓高等生命,会控制暴力。自然界永远有暴力。也许是暴风,也许是野兽残杀另一只野兽,也许是树木死亡。暴力到处都是。
克:可能还有一种更高形式的暴力。这种暴力更微妙,更细腻。另外还有一种残暴的暴力。生命整个或大或小都是暴力。我们如果想知道有没有可能跨出整个暴力结构,我们必须深入探讨。这就是我们现在在做的。
问:先生,你的“深入探讨”是指什么?
克:我说“深入探讨”,首先指的是检查、探索“实然”。要探索,首先就必须免于任何成见、结论。有了这样的自由,我才拿这个自由来看暴力。这就是所谓的“深入探讨”。
问:然后会怎样?
克:不会怎样。
问:我发现自己对战争的反应是“我不想打仗”,但是我实际做的却是避开,住在国外,我避开不喜欢的人。我避开美国社会。
克:她说“我不是示威者、抗议者,但我不喜欢住在有这一切的国家。我避开不喜欢的人。”这些都是暴力。让我们稍微注意一下这一点。让我们的心了解这一点。一个人明白了整个行为模式—政治、宗教、经济,暴力在这个模式以或大或小的程度发展。他看见了这些,感觉自己掉进自设的陷阱时,他要怎么办?
问:我能不能说事实上没什么暴力?有的只是思想使然?
克: 喔!我杀了一个人,但因为我想到这件事,所以才是暴力。不,先生,我们在玩文字游戏吗?我们再深入一些好吗?我们已经知道,只要我在心理上强加给自己一个观念或结论,就会滋生暴力。我很残忍,言谈上和感受上我都是,我要求自己说“我不应该残忍”;我知道这就是一种暴力。我怎样才能处理我的残忍而不给自己另一件东西?我能不能不压抑它而了解它,不逃避,不找替代品而了解它?我很残忍,这是个事实。这对我是一个问题,再多的解释,说什么应该或不应该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在影响我,我要解决;因为我知道可能有不一样的生活方式。我想根除残忍时造成了冲突,因此而造成暴力,于是我对自己说,“我怎样才能没有冲突的免除残忍”?所以首先我必须很清楚冲突的含意。如果一种残忍,因为我想去除而造成冲突;这冲突滋生了暴力,我怎样才能没有冲突的去除残忍?
问:接受残忍。
克: 我不知道接受残忍是什么意思。本来就是!我不是接受残忍,也不是否定残忍,说“我接受残忍”有什么好处?我的肤色是棕色的,这是事实。确实是事实,我为什么要支持或拒绝?我很残忍,这是我的事实。
问:如果我知道自己很残忍,我接受这个事实,了解这个事实。但是同时我也害怕自己残忍,担心自己一直残忍下去。
克:是的。我说“我很残忍”。我既不接受这个事实,也不拒绝这个事实。但是另一个事实是,去除残忍而引起冲突时就会产生暴力。所以我必须处理两件事,一个是暴力、残忍;一个是不用力的去除残忍,我要怎么办?我的整个生命都在挣扎、斗争。
问:问题不在暴力,在于形象的制造。
克: 那个形象在要求我们或我们将形象加之于“实然”—对不对?
问:形象来自对自己真正的生命无知。
克:我不怎么了解你说的“真正的生命”是什么意思。
问:我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和世界没有隔离。他就是世界,所以他为外界进行的暴力负责。
克:是的。他说真正的生命就是认识自己就是世界,世界就是自己。所以残忍和暴力不是另一件东西,而是自己的一部分。先生,你是这个意思吗?
问:不是。不是自己的一部分,是无知的一部分。
克: 你是说有一个真正的自己,又另外有无知?有两种状态,一个是真正的生命,一个是真正的生命为无知蒙蔽。为什么呢?这是印度的旧理论。你怎么知道有一个真正的生命为假象和无知蒙蔽?
问: 如果我们知道我们的问题和“两种互相对立之物”有关,所有的问题都会消失。
克: 我们要做的不是用“两种互相对立之物”来思考。我们是在做这种事吗?或这只是一个观念?
问:先生,二元性不是思想固有的吗?
克: 我原先讨论到一点,却又偏离了。我知道,由于种种心理上的原因,我很残忍。这是事实。那么我要如何不用力而免除残忍?
问:你说“不用力”是什么意思?
克: 这一点我以前解释过。我压制,就会用力,这用力会造成矛盾。这矛盾是残忍而又不想残忍造成的矛盾。“实然”和“应然”之间有了冲突。
问:如果我认真注视,我就不会残忍。
克: 我想真正发现,而不是接受种种讲法。我想知道究竟有没有可能免除残忍。有没有可能不压抑、不逃避、不强行用力而免除残忍?我们要怎么做?
问:只要将残忍暴露出来就可以。
克: 暴露残忍先要使它出来,使它显现—不是说要更残忍。我为什么不敢让它显现出来?首先我很害怕它。我不知道如果我让它出来,我会不会变得更残忍。而且如果我暴露它,我有没有办法了解它?我能不能仔细的—意思是说专注的—注视它?我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我的能量、关心和迫切性都在暴露的这一刻聚集才可以。这一刻,我必须要有想了解它的迫切性,我的心必须没有任何扭曲。我必须要有巨大的能量去看。三者必须在暴露的一刻立即发生。这就表示说,我必须敏感、自由,才能有这巨大的能量、强烈、专注。我要怎样才能有这种紧密的专注?我要怎么做?
问:如果我们真的急切的想了解它,我们就会有这种专注。
克: 我了解。我刚刚说,“我们有没有可能专注”?请等一下。请先看看这句话什么意思。看看其中牵涉到什么。我在这里,我不知道专注是什么意思。我也许一辈子没专注过什么事物,因为我大部分的生活都漫不经心。然后你就出来说,“要专注的看残忍”;而我说,“我会”。可这是什么意思?我如何创造这种专注状态?有没有方法?如果有方法,我可以实践这个方法而达到专注,这又需要时间。但如果是这样,在修到专注前我依然不专注,因此我就会有挫折。因此一切都必须同时到达才行!
我很残忍。我不压抑,我不逃避。这不是说我决心不逃避。这也不是说我决心不压抑。这意思是说,我了解压抑、克制、逃避都不能解决问题,所以我把这一切摆在一边。我现在有这种聪明。之所以有这种聪明是因为我了解压抑、逃避、克服的徒然。我用这样的聪明来检查、注视残忍。我知道要注视残忍,我必须专注;要专注,我必须很小心自己的不专注。所以我关心的是提防不专注。这怎么说?如果我想实践专注,我就变成机械化、愚蠢。这就没有意义。但是如果我专注了或知道自己不专注,我就开始知道专注如何到来。我为什么对别人的感受,对自己的谈吐,对自己的吃相,对别人的言行不经心?了解反面,我会知道正面—这就是专注。所以我才会检查,努力想了解为什么会不专注。
这个问题很严肃。因为整个世界水深火热。如果我是世界的一部分,而世界就是我,我必须制止这水深火热。就因为漫不经心才造成世界这一切动乱。我们了解“漫不经心是反面—不专注、心‘不在’焉”这个奇怪的事实。那么完全了然“不专注”为何能变成专注?我为何能以巨大的能量,完全而立即的了然内在的残忍,因此了无矛盾、摩擦,因此完全而整体?我为何能创造这些?我们说,这必须在完全专注时才可能。但由于我们的生活都在漫不经心中浪费能量,所以这种完全的专注才不存在。
一九六九年八月三日瑞士撒宁
第三部分第10节 论根本的改变(1)
我们今天要谈的是人身上根本的革命,而不是对旧生活模式诃责另一种生活模式。我们关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