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化。〃
〃女性化?〃
〃是啊。'瓦利连'就是。你看得见一个孩子坐在马路边上,嘴里含着那些小巧的糖果吗?我们只能在季节上下功夫。情人节。你们干嘛不给我们准备些带果仁的糖呢?〃
东部和中西部对这些糖果无人问津。糖果摆在电影院展柜里和糖果店的货架上,直到硬得像石子,粘在一起像葡萄。
〃毕竟还有人买啊。〃叔父们说。
〃黑小子,〃零售商说,〃黑小子买这种糖。马里兰,佛罗里达,密西西比。也就是这么些地方了。把这种女里女气的玩艺卖给黑小子,谁都赚不到一块钱。〃
〃可是,等到他们到了北方,难道就不想要他们在密西西比能有的东西吗?〃
〃见鬼,不想。他们正在离开南方。他们往外一搬,就想把那玩艺撇下。他们不想勾起旧事。阿拉加糖浆在纽约算是死了。还有金尘皂、'瓦利连',都卖不出去。甩卖了吧。〃
但他们没有甩卖。至少没有马上就这么办。叔父们让那个品种在南方自然销售,直到四十年代初食糖短缺,即使在当时,他们仍不懈地为保持该品牌而奋战:他们在浴室里想,在午餐桌上想,他们阅读食品工业文献,并且召开内部决策会议,商讨要不要在密西西比生产一种镍盒装的瓦利连糖果,那里的甜菜简直白给,劳力也几乎不要钱。〃唔瓦利连!!〃盒子上说。仅此而已。连糖果或是吃糖果的笑脸都没画上一张。瓦利连感激他们的努力,但也承认那是出于亲情而不是出于生意,于是再次发誓,如果不是更早,也要一到六十五岁就退休,而且绝不让他的东家身份把他拴住,显得像是头蠢驴。他毕竟是第一个受到高等教育并有其他爱好的股东。正因为那些其他爱好音乐、书籍他才度过了九年与一个不爱他的女人的无儿无女的婚后生活;度过了漫长的可恨又发霉的离婚独居;经历了入伍与退伍的服役,而能够坚强如初。战后他去缅因州参加一次食品工业机械销售会,他出屋去吸一吸冬天的空气。在那儿他在一辆载着北极熊的彩车上看到了缅因小姐。她那么年轻,那么貌美惊人,他倒吸了一口气,咳嗽了一阵。她周身穿白挂红,就像〃瓦利连〃糖果。于是,已经三十九岁的他表现出了他的叔父们曾经有过的同样的温情。这使他的决心更大了;除去对公司、对企业的敬意,他要像对为他们工作的瑞典人和德国人的要求那样,在六十五岁时退休。这终归是个家族作坊。他们用了一点食糖和一点可可,却过着不错的日子不光他们自己,还有九十个外人,而且住在厂区附近的邻居待在那儿,喜欢那儿,主要是因为一早一晚都有浓重的糖果气味迎面扑来。嗅到气味简直就等于吃到糖果,何况他们也真的能吃到呢当年,〃无赖青年〃的糖渣按时送给孩子和无家可归的男人。当那些漂泊汉子在通往俄勒冈或者一个科罗拉多希尔达收留站的火车上的时候,他们就会想起费城的可口的气味,心情那份愉悦,远胜过想起他们的女人。那些在糖果空气中长大的孩子的童年永远挥之不去,很可能就是他们长不大的原因。他们搬到达拉斯和阿尔图纳,洗耳恭听着别人讲童年的故事,毫无妒嫉之意。他们很少描述自己的童年,因为你如何使别人了解他们的童年是什么样子呢?你只能说上一句〃我们居民区里有一家糖果厂,气味好极了〃。因此他们就把童年保存在自己心里,而且保存得比他们若是长在达拉斯、阿尔图纳和新港新闻都要久。
斯特利特兄弟糖果公司从未抛弃过邻里或忘记过工人。公司就在原来的厂区,在原有的厂房背后扩建了;他们雇用了更多的销售员,甚至在他们买下机器取代了原先做活的瑞典和德国妇女时,仍然留用她们在别的方面出力,尽管他们显然并不需要她们她们只会尊重老奶奶斯塔兹,尊重这家企业。到瓦利连接手时,他们已经有了六个不错的品种,那些妇女全去世了,只有叔父们还健在,也正是出于对企业及其在居民区的传统位置,以及对住在那里的居民的好心的同样尊重,他才决心在老年痴呆之前于六十五岁退休。
他娶了缅因小姐,在她生下男孩之后,他和他的叔父们一样舒了一口气,但没有受到诱惑用他儿子的名字去创制一个新品种。到那时候,他们已经缩小了〃无赖青年〃的帽子,没人会再把它和罗斯福总统联系起来了。(这是叔父们所纵容的一个错误,因为该品种刚制出来时,被他们工作狂的母亲当做对她小儿子与总统同名,都叫西奥多的酬报,后来又卖掉那种糖果赚零用钱。她创制的该品种是大块的巧克力类的糖果,像姜饼孩似的,但后来作为产品销售时,就小多了。)如今你已经很难见到〃无赖青年〃纽扣糖了。这么多年来,瓦利连从未背弃他的六十五岁退休的时间表。他一直为此做着准备。毫无意义地在加勒比海买一座小岛;在远离蚊虫的山上盖房子,在他可能而他妻子也没有心血来潮去别处时到那里去度假。这些年来,在地块大而买主又谨慎的条件下,他卖掉了部分岛屿,但他仍保持着距离,保持着在六十五岁时让路:由他儿子接班的梦想。可惜那儿子没有被〃无赖青年〃或退隐小岛所迷。瓦利连的失望是真切的,因此他同意把公司卖给一家糖果大亨,那人居然在两年之内把产值提高到三倍。瓦利连把注意力转向整修住宅和土地,岛上的邮政,对比美国的居住税估量法国的殖民税,消灭鼠、蛇及其他害兽,调节地形以舒适地居住。当他肯定地知道,迈克尔将永远对他是个陌客时,便修起那座花房,作为控制日渐衰老的生命和等死之处。看来这是他简单又微末的希冀。正常,体面诚如他的一生。美好,慷慨诚如他的一生。除去西德尼和昂丁,似乎无人能理解这些。他从不自欺自虐,但他认为,保持健康有点粗俗和虚荣。他对体面的要求是颇有人情味的:他从不欺瞒任何人。只要他能选择,有时甚至在不能选择时,都要做更好的事情。他从不吝啬,也从不挥霍,他的原则总是通情达理的。他也曾打过网球和高尔夫球,但主要是为了生意,而不是出于乐趣。他曾经和朋友及客户无数次地讨论他正在加勒比建造的住宅,讨论土地的价值、纳税信誉、建筑师、设计师、空间、线条、色彩、微风、罗望子树、飓风、可可、香蕉和火地花。曾经有两三个姑娘帮他进入五十岁(可爱,可爱)。就算玛格丽特知道了也不会恼火。在五十岁后的海洋里权作活命人的意识反倒助他游上了岸。大战期间他曾一度想过对他会有什么大事,却始终没有发生。他从未收到什么世界正在等候的消息。他知道那消息不是他的,而且他也还没有想出来,但他相信他是合格的传递人。他没有遇到那类事,于是他就毫发无损地恢复了平民身份,重过光棍的日子。直到他见到了缅因小姐(由一个正在攀升的人的嫉妒的祖父出版的一份报纸称她作〃缅因第一美人〃),打扮得就像以他命名的糖果。他的青春就在她的红衣白裙之中,那是一位雪白的情人节的瓦利连。北极熊的新娘于是成了他的新妇。那些婶母对他娶了一个出身平民的十多岁的少女的厌恶,几乎随着他儿子的出生而立即化解了。瓦利连这时不再需要青春了,那是属于他儿子的。如今男孩已长大成人,却一直稚气十足,因此瓦利连又想拥有自己的青春并想找一处地方去度过青春。他被人夺去青春是在他父亲过世的时候,他母亲和婶婶姑姑一下子全都从爱说爱笑的大女孩变成了悲痛严肃的老妈妈,她们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努力使他摆脱丧父的哀伤。所幸有一个成天醉醺醺的妇女为他们洗衣服。他虽然在六十五岁后又留职一年处理变更事务,又用了一年确保变更后诸事已经到位,但总算在六十八岁那年退休到十字树林,心安理得地靠白兰地沉睡了。
第一部分第13节:煤渣块砌墙
玛格丽特既没有做梦也没有睡熟,尽管偷窥她面孔的月亮相信她已入睡,她正经历着失眠症的可怕折磨没有醒来,却在本属睡眠的地方充满了些单调的念头。破烂布头,堵下水管的布和团皱的纸餐巾。旧日的悲伤和窘迫,嫉妒与冒犯。都是些不光彩的片断,既没有深到会梦见,也没有浅到会忘却。不过她还抱着仍能入睡的希望,可能会做该做的梦,或许可以借以驱散她忘记东西的名称及用途时折磨着她的偶尔的失忆症状。那种症状多半发生在吃饭的时候,若干年前有一次她用公主牌电话时她手拿着听筒还有她的汽车钥匙和通讯录,却想把这些东西全都塞进她的钱包。这种情况很少,但那种受惊的阴沉感觉却足以持续好久。与朋友共进午餐后,你可能走进女卫生间,把唇膏从管中旋出来,却突然想不出那是用来舔的还是写名字的。而由于你从不知晓这种毛病什么时候会犯,就总感到有一种淡淡的恐惧纠缠着你只有睡眠中除外。可是这位美妇带着平和及希望的脸蛋,却遗传自两个长相平常的人:约瑟夫和利昂诺拉罗迪,他们曾经用惊奇的目光看着他们的漂亮的红发孩子。当然没想过通奸(利昂诺拉在六十岁以后才让人们看到她光着腿),但那头发使乔乔为约瑟夫的昵称。心烦在餐桌上吸引了他的目光,结果连饭也吃不好。他看着小玛格丽特的皮肤像知更鸟的蛋壳一样细润,简直有些发蓝,便搓起大拇指。利昂诺拉耸耸肩,用比缅因州的历史还要古老的缎带罩着头。她和丈夫一样不解,但没有那么大惊小怪,虽说在九点半的弥撒时看着有点可笑:玛格丽特的头在她的其余孩子煤黑的头巾间如余火般闪光。她解释不出原因,也不想解释,但乔却不停地搓拇指,一边盯着他小女儿男孩般蓝的眼睛。他把拇指搓来搓去,直到用拳头猛敲太阳穴,一下子想起来布法罗。住在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