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小嘛。她会定下心来的。〃
〃这和年龄没关系。〃
〃她不是存下的钱,西德尼。你拿不回利息的。〃
〃理应当。〃
〃对他们和对我们可是太不一样了。有整整一揽子东西他们做得来,我们却从来一点不慌呢。〃
〃还有整整一揽子东西他们根本不懂的。〃
〃好啦,也许你是对的。也许爱是不付出的。我爱那小男孩就像我亲生的,让他长大了别去杀人。可是不但没有一句感谢话,我倒落了个低下的名声。不尊重人。〃
〃咱们别再深谈这事了。〃
〃他现在还不错。干得挺好。可那不是我的功劳,不是。我的责任只是不告诉任何人。她怪我没有爱她到制止她的地步。你来琢磨琢磨。当时我心里还有一个孩子,你兄弟的女婴。也不是我生的。我用这双脚站了三十年,就是让她别这受这份罪。我就是没了脚,也要这么干,就是让她别受这份罪。可是她除了给我买了一双我不能穿的鞋,一件我穿不出的衣裙,再也想不出更好的东西了。结果是她进门来连裤子都没换一条就又要走了。现在给我解释一下吧。〃
〃我也解释不了什么。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很久以来,好像人们就照顾亲人了。老黑人这年头对年轻的黑人是个累赘了。〃
昂丁走到灶前,移开一个烤土豆。她把土豆放到盘子上,又把盘子放到托盘上。然后又走到冰箱跟前,拿出一个在里边放冷的酒杯。西德尼看着她的动作。
昂丁拿出一块餐巾。〃她说她认为他不会的,不过要是他当真打来电话或是来找她,我们不要让他知道她在哪儿。〃
〃他最好别到这地方来。〃
〃据她说,他还打过她。〃
〃那样的话,我倒希望他来,〃西德尼说,〃我一定要把那颗子弹射向他。〃
〃别,你不要那样。〃
〃你要是不这么想,你就是误解我了。我要一看见他就开枪,然后再解释。〃
〃这不是你的产业,西德尼。〃
〃不是,可这是我的家。如果这里不是我的家,我就除了坟墓什么都没有了。〃
〃唉,我们不久就要到那儿去了。〃
西德尼想了想身后的事:〃你觉得她会埋葬我们吗,昂丁?〃
〃我想我们只好自己埋自己了,西德尼。〃
〃这么说,裹尸布也得舒服点喽。〃他端起那个藤托盘,既然他是在有那个名字的书里提到过的地道的费城黑人,就又重新系好他的领结,整理好了袖扣,然后才离开厨房,前往花房。他注意到围着院子的砖头,从地底下露出了头,东倒西歪的。在他看来,像是迫不及待地要钻出地面。他想,水泥是惟一能够保持这个地球维持稳定的东西了。这块地方让一切都错了位。我这次要让那个穆拉托都修整好。蚂蚁也要想办法认真对付。它们已经咬穿了扩音器的导线,他只好把整个系统转移到花房里:转盘、接收器和唱片。西德尼暗自感激蚂蚁,因为当音乐在整栋房子里嗡嗡响的时候,他确实恼恨吸尘和擦门把这类活儿。他愿意在安静的环境中干活。现在他总算摆脱了音乐的轰响,由斯特利特先生独自享受了。不过,要是蚂蚁咬了铜钱就必须认真对付了。他想,二者必居其一,要么是他在晚年时萎缩了,要么是这些树在一夜之间蹦高了。洗衣房的屋顶完全被一根重树枝遮掩了。他想,我要是告诉那个穆拉托把它砍掉,他没准会强烈反对的。最后还是从镇上找个人来干吧。
花房沉浸在小提琴的乐声中,瓦利连坐在一个种籽苗床上,没有听见西德尼进来。他沉迷于音乐之中,虽然他的手指偶然战栗一下,但他那硬币上侧像般的头,始终准确地按着节拍晃动着。西德尼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他转过头来。
〃您的午餐,斯特利特先生。〃
瓦利连向他示意把托盘放下,他的几个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个波浪形的弧线。
〃您让这地方衰败了,斯特利特先生。〃
〃怎么讲?〃瓦利连问道。
西德尼走到唱机跟前,抬起了机头臂。〃我说的是您让这地方衰败了。这里原先可比现在好多了。您让这里七零八落了。〃
〃这是我的地方,〃瓦利连说,〃接着放音乐吧。〃
西德尼没有动,只是说:〃您也不在这儿种东西了。〃
〃我喜欢这样,西德尼。接着放音乐。〃
〃那您可要好好照看它。〃
〃这好办,西德尼。把邮件递给我。〃
西德尼拿起那一叠信件、函告和目录,伸手递给瓦利连,可瓦利连那双不住颤抖的手却接不过去。〃要我给您拆开吗?〃西德尼问。
〃不啦。噢,拆吧。〃
西德尼拽过一踏脚凳,坐在了瓦利连身边:〃您也要多关心自己。您需要理发了。〃
第五部分第69节:空中抖动
〃我愿意留长点。〃瓦利连说。
〃不是这么回事吧。您只是不想进城罢了。那个穆拉托人今天在这儿。如果您不想要我理,让他带您去好了。〃
〃什么穆拉托?〃
西德尼用一把裁纸刀拆开了一封信。〃是米歇林医生派来的。一个穆拉托人。已经来了一会儿了。他可以送您过去理发。〃
〃今天算了,〃瓦利连说,〃今天就不去了;改日吧,西德尼。〃瓦利连转向托盘,想拿起刀叉。他虽然勉强拿起了刀叉,可是只能在手中晃来晃去,用不成。西德尼把邮件放下,站起了身。他从瓦利连手里接过刀叉,把热气腾腾的土豆切开,用叉子挑起一大块。他吹了吹,然后举到瓦利连的嘴跟前。瓦利连闭紧嘴唇,瞪着西德尼的眼睛。他尽力想看明白那眼里有什么真正的含义。他没法肯定,但他相信他看到了善意。他张开嘴,把土豆吞了下去。
〃好的,〃西德尼说,〃这样很好。不算太烫吧,嗯?〃
瓦利连摇摇头,又张开嘴还要。他嚼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西德尼?〃
〃是的,老爷?〃
〃你有没有……啊……〃
〃没有,老爷,我没有。我是和您同时听说的。〃
〃昂丁没告诉你?〃
〃一句话都没说过。〃
〃我听到她们在厨房里。谈话,像往常一样。〃
〃是的,老爷。〃
〃还记得吗?她们当年曾经在厨房里怎么东拉西扯?〃
〃我记得。〃
〃他没事,是吧?〃
〃迈克尔?噢,没事,老爷。他挺好的。〃
〃我在考虑回去。我想我该离开这地方,回费城去了。〃
〃干吗呢?〃
〃我再也不喜欢这里了。现在没理由在这儿待着了。〃
〃在哪儿待着都谈不上理由,斯特利特先生。不过我要是您,我就要好好想想这件事。昂丁和我,我们喜欢这里。费城的冬天对老年人太难过了。在这儿可是暖和和的挺好的。还安静。我们喜欢这儿的好天气。您现在想要喝点不甜的白葡萄酒吗?〃他放下叉子,走到小冰箱前去取酒。
〃不了,〃瓦利连说,〃现在先不了。〃
〃我想,〃西德尼说,〃我自己倒想要一杯。〃他把开瓶栓拧进软木塞,〃您真的不想喝一点?〃
〃我说过了不想喝。〃
〃你的拇趾囊肿怎么样了,斯特利特先生?〃
〃鸡眼。我没有拇趾囊肿。我有鸡眼。〃
〃怎么样了?〃
〃西德尼,你在喝我的酒。〃
〃下一回穆拉托来,我让他给您带回一双平底皮凉鞋来。〃
〃我用不着平底皮凉鞋。〃
〃您肯定得用。一双好的平底皮凉鞋对您有好处。让您的脚感到舒服。到明年这会儿,您就要为此感激我了。〃
〃你说明年这会儿是什么意思?我就要回去了。〃
〃我琢磨我们要在这儿待好长一阵子呢,斯特利特先生。好长一段时间呢。〃
〃这儿出什么事了吗?这儿准出事了。〃
〃别自己冲动。让脑子歇一歇。〃西德尼放下酒杯,走到唱机跟前。他举着机头臂,回过头来冲着瓦利连:〃我们会给您最好的照顾。就像我们一向所做的那样。这是您绝对不必担心的。〃他把机头臂小心地放到唱片的纹槽里,把音量调大。瓦利连这时微微笑着,手指又在空中抖动起来。
多米尼加岛上的机场是一长串浅黄水泥房构成的建筑。如果你不知道你是在加勒比,女卫生间的纸会告诉你。美国人轻蔑地认为,在美国之外的世界各地预备手纸简直不可思议。手纸仿佛事实上就当做手纸来对待。吉丁从马桶间走出来,站到水池上方的小镜子跟前。她大方地用自己带的一块小肥皂在手上涂满,仔细地冲洗着。她用一张蜡纸把肥皂裹好,放回到她的旅行箱里,又从箱中拿出一管擦手油。她把手心手背都涂了油,然后用纸巾把残留在指甲缝中的油揩净。没什么可忙的,还有三十分钟才到起飞时间呢。狂躁的心情总算蹦跳着过去了。她曾匆匆奔向纽约,后来又以同样的速度逃离那里。纽约毕竟不是她的家。纽约市的狗虽然用皮带拴着,可皮带并不总那么牢靠。有时候,狗在与主人散步时,会遇到别的狗,而如果那狗没有阉过又没加以制止,你就会看到一条母狗乖乖地站在一条公狗的爪子下,那条公狗根本不用和母狗说什么,只消嗅一嗅以便识别对方。吉丁觉得纽约可以当她的避难所,因为那些夜间女人在那儿会挨揍,变成影子,关进她们所属的荆棘丛中。但她无法独自揍她们。反正没有栖身之地,认为那里有栖身之地纯是少不更事。每个孤儿都清楚这一点,而且也深知,母亲再漂亮也不是仙女。无论你做了什么,长着涌出奶水的乳房的散居在外的母亲们都会对你的性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