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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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史-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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型。她的清贫,她的刚烈,她以一个女人之身为信仰和丈夫报仇的英勇行为,震撼了一代代
教众的心灵。曼苏尔说:
  传说,没胡子阿訇奉毛拉维尕叶的口唤来到了西口外,住在那里等了多年。……传说,
卡费勒(异教徒,敌人)在除夕夜玩耍后都睡了,我们奶奶就拿了把刀,宰了他全家三十几
口人。清晨她到满清官吏蒋继武的法庭上自首。官问:“你为什么要杀人?”她答:“我为
报仇。”
  传说,这位官吏沉吟良久,说:“你是个有志气的女人。”大年初一,张夫人就义于惠
远城郊、伊犁河畔上。
  没胡子阿訇知道后赶来,给她念了讨白(忏悔词),她就殉教了。没胡子阿訇把她的血
搽在自己的脸上,给她站了者那则,把她葬在河中。
  后来有人在伊犁河岸为她修了一座拱北。河水改道时墓屋被毁了,但是全国教胞仍然涌
来。现在教众在河岸上悼念。因此,大年初一上坟悼念先烈——也许正是导致回民怀有一种
特殊心理的根源。
  两个女儿,一葬吐鲁番头道河子,一葬绥定霍尔果斯,均有拱北。又传说有三女,第三
个女儿葬于伊犁绥定。随行关川海姑娘,自尽于赛里木湖。她们在迢迢流放路上所遭受的折
磨摧残,没有一字记录,一点传说。

  5.云南的拱北(马明心二子) 

  据乾隆与阿桂等拟定原则,“幼男发往云南之普洱、广西之百色极边烟瘴充军”,导师
马明心之长子马顺清、次子马顺真被充军云南。
  次子顺真,年仅八岁便镣铐牛笼,仓皇上道。未至流放地便被折磨致死,葬于遥远的云
南抱木井。忌日二月十六日。
  长子顺清,经名阿布都拉,道号穆罕默德·赛尔屯丁,充军于云南省墨江县他郎寨,后
来成为哲合忍耶在云南的根源。拱北在他郎,道堂在河西县东沟,教内尊称他郎太爷。忌日
七月二十七日。他们将续写未来的故事。

  6.关川拱北(马明心妻与子) 

  与兰州事件同一天,一生含辛茹苦,为追随丈夫远离故乡的撒拉夫人,听说丈夫已殉教
于兰州后,就自杀了。战事平息后,清朝官军血洗了关川。
  乾隆《钦定兰州纪略》卷十三己巳,阿桂、李侍尧奏折汇报了这次血洗:
  于初五日巳刻猝至官川马明心家,擒获该犯堂弟马三娃即马廷美并马明心之妾张氏、幼
子二名、女孩二口、马三娃之母孙氏,又获逆犯张怀德之妻马氏,并访得马明心之长子四十
九久匿另庄回民马德裕家,随押令协差飞拿,将马四十九并马德裕及伊子马明耀获解;次
日,又拿获外来从教之伏羌回民齐明、齐月,临潼回民拜得明,清水县回民萧明正,山西蒲
州回民廉梓玉,新教教读马成祥,马明心表弟马朝林,另庄居住之车满仓,督押至县;又于
县城拿获逆犯张汉之妻马氏、女二口、犯兄张柱妻李氏、子女四口,饬县分别解省;并查官
川地方大小村庄俱系汉回杂居,其马明心所居官川堡庄内共有回民三十余户,分上、下堡,
上堡系马明心等居住。(略)至护送马明心之马成德、马如玉、马成林、马萨满拉即马如
昌,亦(略)弋获;(略)回省之后路过陇西又拿获逆犯张明得、张怀德家属共十五名口,
一并分起解省。臣等提集各犯逐一严加鞫讯,各供俱系新教回民,或向从马明心念经,称大
徒弟;或不远数千里前来拜从;或与马明心交密为之经理家务;或于马明心起解时直送至
省;或于马明心正法后群聚诵经;或代马明心收银;或藏匿马明心之子。(略)应将附从马
明心之马德禄……(略)三十二名概行正法以示儆戒;马明心堂弟马廷美即马三娃、张汉之
兄张柱、张怀德之兄张怀雄、张明德之父张士荣、侄张二娃五名,照缘坐律,概予斩决。马
明心、张汉、张怀德、张明德之妻妾子女等共二十六名口分别发遣,其妇女发往伊犁
(略),幼男发往云南之普洱、广西之百色极边烟瘴充军。
  我在关川随着回民们上坟。一位姓高的阿訇领着我们,先为撒拉夫人拱北点香诵经;然
后来到野地散开、围成一个很大的圈子。低沉的索勒(古兰经断章),在相距很远的一个个
人之间传着,声音时哑时亮,忽重忽轻。最后,大家一齐伸出双手,沉默了很久,为这片土
地上被我们围住的和围着我们的牺牲者,接了一个长长的都哇尔(祈求)。
  关川拱北的墓主是:撒拉夫人,以及马明心之幼子(早夭),传说还有一女。
  荒山的上空轰轰滚过的雷声,在荒绝的关川窑洞里宁静了,久久地潜伏于旱渴之间。
  关川,地处今甘肃会宁县马家堡。怀着一腔后来人的激动,像一切哲合忍耶回民一样,
我两次瞻仰了这处圣地。关川踞于关川河之河漫滩上,滩石灰黄,一望茫茫。道堂遗址在漫
滩中的台地上,只是一排土窑。此地是著名的无水黄土区,人畜均吃窖水。关川河水质咸苦
不能食饮,但冬天表层的冰可以充窖。道堂上有一窖,口有木盖,宛如一井,它就是当年维
尕叶·屯拉·马明心曾用以度日的源泉。今天净身不准用这窖水了,今天教民们用关川河的
苦水洗,窖水仅供食用。窑洞今已半颓,当年导师马明心的几处遗迹被庄严谨慎地保护着。
洗阿布黛斯(净身)时,水漱在口中,我心里感到难言的苦涩。呛鼻时,不知刺激自己的是
苦水,还是眼泪。
  关川道堂毁于清乾隆四十六年七月初五。
  以上是留下了姓名的亡人。
  乾隆四十六年牺牲的无名烈士,在时光的流逝中再也无踪可寻了。在乾隆帝亲自指挥之
下,至少有东乡唐汪川、安定关川、循化、河州、兰州、伏羌等地点,被清朝公家全屠。哲
合忍耶清真寺被全毁。只要有一人一事线索可追,公家便把其地哲派清洗干净。哲合忍耶被
定为邪教永禁。其余各派必须设置一种乡约,为清政府监视教务并向政府禀报。一部《兰州
纪略》中,罗列着政府掌握的名字;凌迟若干斩决若干,不放一人活命——信仰的鲜血,在
乾隆盛世的底层汹涌地流。
  我曾沿着黄河的孟达峡一步步走着进入循化。途经孟达工,见清真寺古旧得瓦蚀漆剥,
静静地临着河水。黄河冬季,正值枯水,碧波深不可测,两岸上栈道小路密密如丝。那些寺
古旧得快要坍塌,建筑风格当属明末清初。显然未遭受兵燹。撤拉十二工,“惟汉文寺、孟
达、夕厂三工俱系旧教,并无新教”、所以它们苟存至今。进了循化,左探右听,此地没有
一座哲合忍耶寺,没有一户撒拉族哲合忍耶人,也没有人再回忆他们族中骄子、神将一般的
苏四十三了。
  我又沿着积石山脉钢色的主峰——大力架山的古道出来,一路上藏民的经幡呼呼地抖响
在金风里,山溪水清脆地推转着玛尼磨轮。有土色的庄子在远处溶在大地上,难以辨认。有
三五个撒拉人的燕姑(女子)走来,说着突厥语感很浓的土话。当年苏四十三那支狂暴炽烈
的人马从这山道上一拥而过,然后就像是渗入了这片荒裸不毛的红褐砾石的大山里,永远也
无法唤回了。
  不仅循化至今断绝了哲合忍耶。我曾参与去交涉马坡的马明心家乡的旧坟。马坡刚刚雪
霁。梯田上下金黄麦垛和闪亮白雪之间,处处跑着汉民的猪。我们关心的那家马姓在此地连
一丝口风也听不见了。和队长见了面,他殷勤地劝茶递烟。老人孩子好奇地围着我们——清
廷一遍追杀之后,这里已经是汉族村庄,生计依然艰辛,村风还是淳朴如旧,他们自祖宗迁
来后已经几代繁衍,虽然一张张脸庞上再也没有苏莱提①了。
  在另一处后来也被血洗过的庄子——糜子滩,此地高处黄河台地,形势险要,风景壮
观。住民也基本上换了汉族移民后裔。听说有若干户姓马的汉民。其中一个老汉,村人们说
他家房梁上曾放着古兰经。于是人们说:你祖先定是回民。马老汉气得跳脚大骂:谁说的?
我日他先人!敢说老子是回民!……
  恐怖是强有力的。流血和恐怖是可以改变历史的。政治家号召人们冲锋时,他们自己处
于恐怖之外。年轻人和幼稚者豪言壮语,是因为他们不懂得恐怖,也不能感觉恐怖。
  国家,当这种怪物被迫地向国民举起屠刀时,它制造恐怖的能力是不可估量的。
  谁也无法实证式地统计无名殉教者的数字。可以判断的仅仅是:圣徒马明心在二十几个
县里的哲台忍耶被洗灭了十之八九。
  在这种绝境之中,哲合忍耶幸存的那十之一二是什么呢?
  一是销声匿迹潜入地下的人——多斯达尼。
  二是他们信仰的新的真理——束海达依。
  苟活与惨死、造反与忠国,在哲合忍耶看来仅仅是事情的表层。红的血,无论如何是神
圣的。事情的内里,是真主要哲合忍耶获得传教者的最高品级。日后的哲合忍耶回忆往事
时,尽管悲愤沉痛但心理中有一种很难理解的得意和轻松。人类追求的和人类做孽的一切一
切,最终都要达到那一道门槛——而哲合忍耶有了身上殉教者的血证,就可以直入天堂。每
个刚成年的男人都觉悟了这一点,虽然他们默不作声。人生如此短暂有限,生存如此艰难,
活着就是负罪。然而道祖维尕叶·屯拉从真主那里为你祈来了舍西德的口唤,不管你怎样弱
小有限,只要你为教舍命,你的血将不会被人洗掉,你的血衣将就是你进入天堂的证明。
  束海达依主义,就这样在孔孟俗世文化的海洋——中国的腹地诞生了。
  束海达依,单数形是舍西德,基本的涵义就是为伊斯兰圣教牺牲。在西海固、宁夏川、
新疆、云南和一切有哲合忍耶幸存者潜伏的地方,束海达依思想以它特有的血的烫热和浓
醇,默默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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