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依然保持着她最初的姿势,注视着外面的田野,没有尽头地绵延。
火车开在田野里,去一个不知道的方向。
小米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而人生,就是这样地,把我们一起带到别处。永远不再回来。永远不再是当初的那个点。
小米闭上眼睛,休息了。
窗户外面的电线杆飞快地向后退,然后消失。
像欲言又止的谁,来不及说出告别,就被抛在过往的路上。
然后荒废。
火车咔哒咔哒地向前行驶。小米坐在黑暗的车厢里,迷迷糊糊地随车厢摇晃。
小米想起她的初恋。那个英俊得让她忘乎所以的男人。
小米生性桀骜,却处事低调。英俊的男人曾处心积虑地追过她。
比如,送她一束田野里摘来的狗尾巴草,一朵开到极致的枯萎的花。小米收到后神色平静,只是会在夜里把它们拿出来,慢慢地抚摸,她奇怪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喜好。
还有,在夏天的时候,在小米回家的路上等在蔷薇花架下,架上花开得绚烂,他叼着烟,眼神明亮,里头盛着笑容。宽松的粉红色针织衫穿在他身上随意又恰到好处。
小米在远处看到他,便在微风中歪着头微笑起来。
他喜欢小米的眼影。银白、淡青、湖蓝、草绿。他总是喜欢小米把它们涂在眼睛上,非常漂亮。
他带小米去乡下的田野。一个一个的下午,他不说话地看她。
夕阳里,牵着她的手光脚走在田埂上,中途停下,轻轻抱她。把下巴抵在小米的头发上。小米吃惊又犹疑着拉住他的腰。
他总是非常喜欢抱着小米。在黑暗的胡同口,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闪着柔和的光芒,动作温柔又激烈。
小米回去的时候会给他晚安吻。她踮起脚跟,轻轻地把柔软的嘴唇贴在他的额头上。他顺势吮吸她的脖子,上面带着少女的清香与甘甜。
晚上,小米躺在床上,温柔地揉着自己脖子上的淤青,上面带着他的气味,疼痛又幸福地睡着。
因为他,在一段时间内,小米的心变得丰盛而柔软。她变了很多,甚至想到了不切实际的永远。
这是最初的甜美,也是最后的欢喜。
小米在黑暗中轻轻地笑起来。那些黑暗之中的爱情片段,像风轻轻吹过。多么英俊的男人,他的亲吻多么芳香甜美。
只是如今,一切都事过境迁。
像任何一个故事里所说的,小米最终失去他。
某一天,一个涂水晶唇膏的女生来找小米。她神色冷淡,手里拿着烟。
是关于他的事。
小米像个做错事的学生一样,低着头站在那跋扈的女生面前。仅仅是因为这是他的事。
这让后来的小米感觉到耻辱。
女人间的战争,只是因为男人。
那个女生正眼都不看小米,直接说,你还嫩着呢,跟我抢男人,趁早洗洗睡吧。
小米站在她面前,九月的阳光看起来真扎人眼。
小米说,恩,我知道了。
然后她转身。
《十年》 过敏生命给予她的礼遇(1)
母亲来接小米。坐在车上的时候,母亲摸着小米的头发,轻声说,小米,你要坚强。你要做你自己。你比任何人都强大。男人什么也不是。前面是黑暗的,你自己把握。
前面是黑暗的。这是母亲十几年来给小米的忠告。
母亲是个孤独却强大的女人。
她被很多男人伤害过,终于能够看透彻。
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小米把自己关在家里。母亲不去管她。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清晨,小米打开自己的房门。母亲看着她,笑了。
小米变得更坚强了。她终于找到拯救自己的方法。
小米再也没有相信过爱情。
小米再也没有交过男朋友。
小米再也不会为谁付出自己纯真的心。
现在想来,那就像是上辈子的事。
那个男人发来短信,问她,你是说真的吗?什么时候的火车,我去接你。
小米看着手机屏幕。看它慢慢地暗了。像一束熄灭的光,是小米心中的爱情之光。
是的,熄灭。熄灭的光。
爱情之光。
他不信小米可以理解,其实自己这么神经,想干嘛就干嘛,自己也不信。
天快要亮的时候,小米站起身,去问乘务员所剩下的行程时间。
那个看起来年过三十的乘务员打着哈欠,不屑地看了小米一眼。然后斜过眼睛说,还有一个钟头呢。
小米似笑非笑地说了声谢谢。她看到那个女人脸上劣质的粉底和嘴唇上鲜艳的口红。
生活让人面目全非。
丧失掉少女的甜美在小米看来是令人害怕的。
小米在昏暗而空旷的走道上停了一会儿,闭上眼睛感受到冰冷的风穿过她的身体两侧。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向前走回她的位置。
她坐下,掏出手机给那个男人发短信。
一个小时后火车会到你的城市。小米上。
言简意赅。小米一点也不想说其他多余的话。这一点和她的母亲很像。
她母亲是一个孤独的,却非常独立的女人。
没有亲密的女伴,没有过多的电话。说话简洁明了,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是这样一个没有任何退路和余地的女人。
当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小米不了解她的母亲。
从小以来,家里时常是寂静无声的。
她的母亲没有过多的话对她说,不说父亲,不说家事,而她,也渐渐养成了一个人做事一个人上学的性格。
母亲的教育和影响是无形的。小米个性里固有的冷淡是母亲给她的最好的天赋。
母亲的故事没有童话,母亲反复地告诉她,前面是黑暗的。
直到小米经历了那一段失败的爱情,她才真正理解了母亲的话。
有时候小米想,母亲的决绝,究竟需要承受多少失望。
有时候她看着母亲坐在窗前的木椅上,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便觉得那是一个深邃的洞。
看不清的,那是一个女人的决绝的姿态,十分神秘。
当车窗外面渐渐出现了村庄,小米站起身走到洗手间里,对着镜子涂了湖蓝色的眼影。
小米慢慢地轻轻地涂好,然后眨眨眼睛。很漂亮。
她对眼影的钟爱来自母亲。
小米十六岁的那一年,母亲给了她一盒兰蔻的银白色眼影。
那个下午,母亲为她轻轻地涂上那银白色的眼影,细心地告诉她那些涂眼影的技巧。
小米的皮肤一直很好。那一种白皙,是近乎透明的,依稀能够看到上面细细的纹路。
银白色的眼影像一束期待已久的灯光,把小米的脸照亮。
那些多情的粉末在小米的眼睛上跳跃着,闪耀着,它们让小米的脸像一个被瞩目的雕塑,生动又茫然。
小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瞪大了她无辜的眼睛。
这一刻,她感受到了生命给予她的礼遇。
《十年》 过敏生命给予她的礼遇(2)
或者说,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女孩。以后会变成女人。然后像母亲这样。
最重要的是,她能够找到一种方式让自己变得美丽。
不论她是否是要像母亲一样——只为自己美丽。
母亲说,你要为自己美丽起来。你已经长大了,尽情地美丽吧。
小米看着母亲,似懂非懂。
母亲像一个谜。小米一直不懂。
母亲的爱情,母亲的人生,母亲的孤独。小米都不知道。
某个快要下雨的黄昏,母亲站在走廊上,看到小米和那个英俊男人在蔷薇花架下激烈地亲吻。
那是在小米半个月未见那英俊男人之后,那男人找来,他们见面。
小米在他面前曾有的温柔都已经消失。她又恢复了过去的冷淡的和低调,那是母亲给她的财富。
她重新拾起。
小米神情冷淡又平静地看着他英俊的脸。她已执意要与他分手。
她清晰地记着母亲在车上对她说的话。
前面是黑暗的。你自己把握。母亲的话。
小米看着他。男人亦是看着小米。
蔷薇花开得太娇纵,几乎要谢了。如同他们的爱情。空气里满是颓败的味道。
男人突然将小米重重地推在蔷薇花架下的墙上,粗暴地亲吻她。
小米有一瞬间恍惚,然后抗拒。
男人像在发泄。他让小米感觉到痛。
小米在痛中变得清醒。她想起自己是执意要与他分手的。
小米感觉到自己眼睛的泪水。是灼热的,却流不下来。
她感觉到自己要失去他。这是她自己的决定。
她要做到。
小米放弃了抗拒。她细细的手臂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缠住他的脖子。
他们用力。然后痛。
小米在痛苦中感觉到自己的爱和不舍。
只有在这一刻,她清晰又深刻地体会到。
可是没有退路。
小米没有退路。
她需要维系的是她的自尊,以及她纯洁的爱情。
小米的眼泪流不下来。在他们激烈又缠绵的亲吻中消失不见。
小米突然而至的激情像流动的急湍一样,让男人措手不及。
可是那急湍,又突然地止息了。在她想起她要和他分手的那个时刻。
夜晚,小米看着自己红肿的双唇,执意要割舍这英俊的男人,以及他那让人沉迷的怀抱和亲吻。
小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