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痛得叫了起来。还没回过神来,已经有人用力对她的脚踩了下去,她又叫 了起来:“啊!”
忽然间,大全、阿长、万发、小八……好多好多孩子,都涌了过来,小虎子扯住她的 辫子,对众人发令:
“快点快点,一人踩一脚!”
于是,大家就纷纷的上前,每个人对著她的新鞋,狠狠的踩上一脚。由于痛,由于惊 慌,更由于心痛那双鞋,她哭了起来,一面哭著,一面哀求著:
“不要不要,不要踩我的新鞋,这是青青一针一线给我缝的呀……”“穿新鞋就要给 大家踩!”小虎子凶凶的说。“来!大家踩!用力踩!”每个人都跑来踩。只有女孩儿豆 豆,怯怯的摇著头,怜悯的说:“不要踩了啦,她都哭了!”
“你踩不踩?”小虎子威胁豆豆。“不踩就踩你!”
正闹著,绍文飞奔而来,见状大惊。
“你们干什么欺侮小草?我告诉我哥去!”
孩子们立即一哄而散,剩下小草和绍文。小草低头看自己的新鞋,已经被踩得全是泥 泞,面目全非。她蹲下身子,抚摸著那滚著红缎边的鞋面,泪水滴滴答答的滚落了下来。 绍文则气得掀眉瞪眼,拉著小草说:
“走走走!我们去找我哥和你哥,让他们主持公道!我哥一定会帮你出气的!走呀! ”“不要嘛!”小草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拜托拜托你,咱们谁也不要说了,大哥被蛇咬 了,他已经很难过。如果再知道我被欺侮,他会更都难过的!算了算了,你陪我去井边上 洗鞋子,我一定要把鞋子洗干净,不能让青青看到,我的鞋子变成这个样子!”“可是我 很生气呀!”绍文摩拳又擦掌:“我们不能这样就算了!我太生气太生气了!”他咬牙切 齿的。“你不说,我去说!”“求求你不要去嘛!”小草一急,泪珠又滚滚而下。“如果 大哥知道了,青青也会知道的!我不要让她知道,她会好伤心好伤心的!”说著,就抽抽 噎噎,更加泪不可止。
“好嘛好嘛,”绍文最怕女孩子哭,慌忙说:“你别哭,我不说就是了!走吧!陪你 洗鞋子去!”
结果,为了怕青青难过,世纬和小草,双双隐瞒了上课的情形。世纬没说被蛇咬,小 草也没说被欺侮。
10
青青以为世纬和小草,都已找到生活的目标。一个教书,一个读书,这是多么美妙的 事情!假若世纬因此再也不轻言离去,那就是她最大的梦想和希望了!这扬州山明水秀, 风和日丽,不像北方那样萧索和荒凉。假如……假如……自己能留在这个地方,不再飘泊 ,岂不是今生最大的幸福?假如……假如……婆婆那句“媳妇儿”,能够弄假成真,岂不 是……这样想著,她就忍不住耳热心跳起来。世纬世纬啊,她心里低问著:你到底是什么 居心呢?你一定要把我让给绍谦吗?想到绍谦,她的心绪更加紊乱了。那热情真挚,又带 著几分孩子气的绍谦,确实有动人心处!如果自己没有先入为主的世纬,一定会对绍谦倾 心的。或者,自己应该把对世纬的感情收回,全部转移到绍谦身上,这样,说不定就皆大 欢喜了!那该死的何世纬,他到底是木讷无知呢?还是根本不把她放在眼底心上?不能想 。她摇摇头。想太多就会变成婆婆一样。她把那些恼人的思绪抛诸脑后,开始安排自己的 生活。世纬和小草,各有所归,每天清晨就去学校,傍晚时分才回来,她却长日漫漫,不 知怎样度过。于是,她去求静芝和月娘,能否也给她一份工作。月娘非常热心,正好绣厂 中缺乏刺绣的女红,于是,青青就进了绣厂。江南的苏绣,和湖南的湘绣同样有名。青青 是北方姑娘,大手大脚,对刺绣这等精细的工作,本来并不娴熟。好在,青青年轻,又一 心求好,学习得非常努力。再加上,第一次看到绣厂中这么多姑娘,端著绣花绷子,耳鬓 厮磨,轻言细语的,也真别有情调。再再加上,那上班的第一天,她发现了一件事,就高 兴得不得了。
这天,她拉著一个姑娘的手,站在立志小学的门外,等世纬、绍谦他们放学。当两个 “老师”带著一群孩子出了校门,青青就急切的把那个姑娘推上前去。
“你们看看,认不认得她?”
世纬和绍谦一抬头,只见这位姑娘,浅笑盈盈的面对著他们。明眸皓齿,玉立修长, 美丽得不可方物。两人都觉得眼前一亮,还来不及反应,小草已脱口惊呼:
“石榴姐姐啊!观音菩萨啊!你怎么在这里呢?”
观音菩萨?两人再定睛细看,可不是吗?明明就是那位大慈大悲、救苦教难的观音呀 !绍谦推著世纬,无法置信的嚷著:“你瞧你瞧,这观音下凡,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让人 瞧著就想顶礼膜拜!真是漂亮啊!”
“观音”被这样直接的赞美,弄得脸都红了。
“哇!”世纬太意外了。“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呢?”
“说来,你一定不会相信!”青青笑得灿烂。“原来石榴在傅老爷的绣厂上班呀!我 今天去绣厂工作,石榴来教我绣花,我这一瞧,真吓了一跳呢!简直不敢相信呀!有观音 菩萨来教我,我还能绣不好吗?”
“石榴姐姐,你不是在镇江吗?”绍文好奇的。“你怎么到扬州来了?”“其实,我 是扬州人。”石榴清清脆脆的开了口,声音就像那天一样,和煦如春风。“我外公是镇江 人。所以,那天我去镇江扮观音,扮完观音,就回到扬州来工作。事实上,我在傅家绣厂 ,已经做了三年了!”
“太好了!”世纬笑著说:“我现在必须相信,人与人之间,有那么一种奇异的缘分 ,有缘的人,不论是天南地北,总会相遇。”“有学问的人,不论是上山下海,总能说上 一套!”绍谦接口。大家都笑了起来。从此,在扬州的山前水畔,世纬等三大两小的“五 人行”,就增加了石榴一个,变成“六人行”了。青春作伴,花月春风。这六个人还真正 有段美好的时光。
但是,青青在欢乐之余,情绪却越来越不稳定。她本来就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她倔 强、好胜、冲动,又容易受伤。现在,在每晚对世纬的期待之中,她逐渐体会到自我的失 落。小草的朗朗书声,更唤起了她强烈的自卑感。没念过书的乡下姑娘,既非大家闺秀, 又非名门之女,凭什么有资格做梦呢?可是,她有时就会恍恍惚惚的,忘了自己是谁。
然后,有一天晚上,她发现世纬的脚踝肿得好大,走路都一跛一跛的了。她冲过去一 看,吓了好大了一跳。
“你的脚是怎么回事?是扭伤了?还是摔伤了?”
“是被蛇咬到了!”小草在一边,冲口而出。“已经好多天了,大哥也不看医生,又 不许我讲……现在肿成这样子,也不知道那条蛇有毒还是没毒!”
“什么?被蛇咬了?快给我看!”青青不由分说,就卷高了世纬的裤管,看著那已经 发炎的伤口,急得眼圈都红了。“你瞧你瞧,都已经灌脓了,你是怎么回事嘛?为什么不 说呢?为什么不治呢?小草!赶快把我的针线包拿来,再拿一盒火柴来!”“我已经擦过 药了,”世纬急忙说:“我想没关系,明天就会好了!你拿针线干什么?”
“别动!”青青按住他的脚,自己跪在他面前,把那只脚放在一张矮凳上。“咱们乡 下,有治伤口发炎的土办法,蛮管用的,就是有点疼,你忍著点儿!”说著,她就拿一支 针,用火细细的烤,把针都烤红了,然后,就用针去挑他伤口周围的水泡,再用力挤,直 到挤出血来。世纬被她这样一折腾,真是痛彻心肺,忍不住说:“请问你得扎多少个孔才 够?”
青青一抬头,眼里竟闪著泪光,她哽咽著说:
“我知道很疼,可是没办法,你还要再忍一忍!”说著,她就对那伤口俯下头去,用 力吸吮著。
“老天!”世纬挣扎著,大惊失色。“我不让你做这种事!你别这样!快起来!快起 来!”
青青置若未闻,按著世纬的脚,她没命的吸著。小草慌忙捧了痰盂,站在旁边伺候著 。青青迅速的吸一口,啐一口,全神贯注在那伤口上。世纬放弃挣扎,内心骤然间汹涌激 荡,伤口的疼痛,像火灼般蔓延开来,烧灼著他所有的神经,所有的意识。青青吸了半天 ,再检视那伤口,只见干净的、新鲜的血色,已取代了原来暗浊的污血。她这才长长的吐 出一口气来,说:“行了!现在可以擦药了!最好有干净的纱布,可以把伤口包起来…… ”“我去找月娘拿药膏和纱布!”小草放下痰盂,转身就奔了出去。青青听不到世纬任何 的声音,觉得有点奇怪,她抬起头来,立刻接触到世纬灼热的眼光。她怔住了!心脏猛的 怦然狂跳。这种眼光,她从未见过。如此闪亮,如此专注,如此鸷猛……像火般燃烧,像 水般汹涌,无论是火还是水,都在吞噬著她,卷没著她。她跪在那儿,完全不能移动,不 能出声。迎视著这样的眼光,她竟然痴了。
两个人就这样彼此凝视著。天地万物,在这一瞬间,全体化为虚无。时间静止,空气 凝聚,四周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沉重。
然后,世纬身不由主,他伸手去轻触青青的发梢,手指沿著她的面颊,滑落到她的唇 边。她的嘴唇热热的,湿润的。她的眼光死死的缠著他,嘴唇依恋著他的手指。大大的眼 睛里,逐渐充满了泪。一滴泪珠滑落下面颊,落在他的手指上。他整个人一抽,好像被火 山喷出的熔浆溅到,立即是一阵烧灼般的痛楚。他的神志昏沉,他的思想停顿,他的血液 沸腾……就在这时候,小草捧著一大堆东西,急冲进来。
“来了!来了!”她一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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