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河边草--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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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河边草--琼瑶-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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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眼科主任林大夫,忽然走过去,拍拍静芝的肩膀,很热心的说:“傅太太,这些日 子来,你经常待在医院里,我也观察了你很久,其实,你看得见光,也看得见影子,是不 是?几年前,你也曾在这儿的眼科求诊过,是不是?” 

  静芝怔了一怔。“是啊!”她应著。“我去年才从美国回来,带回来最精细的眼科仪 器,你愿不愿意彻底检查一下?如果你的视神经没有完全受损,说不定可以手术治疗!” “手术治疗是要开刀吗?”振廷急忙问:“复明的机会率有多少呢?”“没检查前,什么 都不敢说!”林大夫温和的笑著。“我最近治愈一个病人,他已经失明五年了,现在虽不 能恢复失明前的视力,配上眼镜,他也可以下围棋了!” 

  “我……我……”静芝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意乱。“我不要开刀……我不敢开刀……我 不要心存希望之后,再面对失望,我不要!不要!”她紧张了起来。 

  “婆婆!”小草柔声喊,伸出手去握住静芝的手。“你不要怕疼,疼会过去的!如果 你能看到了,那是多么好的事情呢!你就不必数台阶,不必用手杖,不会常常摔跤,你还 能看到我,看到青青,看到大哥,那是多好呢!” 

  静芝猛的就打了个冷颤。世纬深深注视著她,忽然心有所悟,老太太的眼盲,说不定 是她根本不想“看”这个世界,不想“面对”这个世界吧!说不定,当元凯的灵柩送回来 的一刻,她就决定不“看”这个世界了吧? 

  世纬对人类的心灵,从未探索过。但是,自从来到傅家庄,他已体会出太多太多。走 过去,他用力握住静芝的肩,有力的说:“最起码,你为我们大家,去检查一次,好吗? ” 

  众人全体拍手鼓噪:“一定要去!一定要去!” 

  静芝在大家的期望之中,也就无可奈何了。 

  一星期后,检查报告出来,静芝的眼睛,并不像世纬想像的那么单纯,复明的希望只 有百分之二十。林大夫仍然力劝静芝为这百分之二十努力,接受手术治疗。静芝吞吞吐吐 ,支支吾吾的说:“让我考虑考虑,让我有点心理准备,让我仔细想一想……总之,等小 草出院再说,家里有一个病人已经够了!你们……大家……不要逼我吧!” 

  好吧!等小草出院再说。百分之二十的机会率打击了大家的信心。静芝如此抗拒,大 家也就不再多说了。 

  小草出院,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她又恢复了活泼,她又跳跳蹦蹦了,她又在傅家庄 的假山石上跑来跑去了。只是,她的额上,留下了一道疤痕。青青为她梳了点刘海,把那 个难看的疤痕遮起来。抚摩著她的疤痕,青青仍然会悲从中来: 

  “漂漂亮亮的一张脸蛋,现在却多了一道疤!” 

  小草反过身子,把她紧紧一抱。“我不要漂亮,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好了!” 

  “小草啊!”青青由衷的说了出来。“你知道吗?虽然我们自小就像姐妹一般的要好 ,我也一直疼你,爱你,可我从没想过到底对你有多爱?现在我才知道了!当医生宣布说 你没救的时候,我心里头第一个念头就是;那我也不要活了!那种绝望让我对这个世上的 一切都不留恋,甚至连世纬都留不住我!”小草听了一半,就开始掉眼泪,听完,就热泪 盈眶的紧搂著青青,一句话也不说。 

  又休息了半个月,小草回到了学校。 

  就别提整个学校,是如何腾欢了。众小孩把小草抬了起来,簇拥著在校园里兜圈子, 大声欢呼: 

  “万岁!万岁!小草万岁……” 

  世纬和绍谦,看著这一幕,两人都十分震动。掉过头来。彼此互视,友谊,在两人眼 里深刻的流转。经过了这番生死的体会,经过了联手制裁魏一鸣,经过了共同坐牢的经验 ,他们两个,终于成为了生死知己。其实,不止他们两个,还有石榴和青青,小草和绍文 。这“六人行”的组合,简直是牢不可破,密不可分了。就在这时候,傅家庄来了一位不 速之客,竟然把这“六人行”的组合,给整个打破了。 

  是十月底的一个晚上,天气早已转凉了。庭院里的龙爪槐和法国梧桐,飘落了一地的 落叶,秋意已深。枫树早就红了,吟风阁外的爬墙虎,已只剩下枯枝,绿叶全不见了。秋 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可是,在傅家庄,大家都不觉得冷。围著桌子吃晚饭时,暖意就在 餐桌上流动。振廷看到一桌子的人,个个笑意盎然,不禁心中暗暗叹息: 

  “怎样能留住这个画面,就好了!” 

  就在此时,长贵忽然进来禀告: 

  “少爷!有位打北京来的华小姐找你呀!” 

  “什么?”世纬大惊,手中的筷子都掉到桌上去了。“你说姓什么?什么小姐?”“ 华!她说她姓华,中华的华!这个姓不是挺奇怪吗?咱们扬州没这个姓!”“哐啷”一声 ,青青手中的筷子,也跌到桌上去了。 

  “一个姑娘家?打北京来?”静芝的声音微颤著:“就她一个人啊?”“还带了个老 妈子,和一个男仆!” 

  世纬推开饭碗,站了起来,心慌意乱的说: 

  “你们吃饭,我瞧瞧去!” 

  “我跟你瞧瞧去!”小草跳了起来。 

  “我看,我们大家瞧瞧去吧!”振廷说。 

  世纬冲进客厅,就一眼看到了华又琳。 

  华又琳端正的站著,头发有些凌乱,一身的风尘仆仆。她穿著件红色褂子,红色裤子 ,外面罩著黑色绣花小背心,肩上披了件团花小坎肩。辫子垂在胸前,系著红头绳。她身 材颀长,瓜子脸,面貌姣好,一对大眼睛,尤其清亮有神。眉毛秀气,鼻梁挺直,嘴唇的 轮廓分明。世纬就这样看一眼,心中已暗暗称奇,好一个标致的姑娘,难道她竟是自己那 从未谋面的未婚妻?不可能吧?他还没回过神,那姑娘已经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你 ——就是何世纬?”她简单明解的问。 

  “是。”他点点头。“我是。你——” 

  “你真的就是何世纬?”她再问。 

  “我就是。”“很好!”她点点头,眼睛里冒出火来,对他再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 咬牙切齿的说:“我是华又琳!” 

  世纬虽已有几分猜到了,但听她这样一说,仍然整个人都惊跳了一下。他瞅著她,实 在没办法了解,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子,怎么会远迢迢到扬州来?华又琳在他眼中,读出 了他的思想,她抬了抬下巴,全身上下,都带著某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何世纬,你 给我听著!”她一口的京片子,字正腔圆。“你不满现状,离家出走,什么要到广州去看 新世界,要找寻真正的自我……都是极端自私,极端不负责任,极端任性,又极端可恶的 行为!你是一走了之,却把伤心著急、尴尬羞辱一股脑儿扔给何、华两家的人!我呢?我 觉得我真是天底下最倒楣最冤枉的人,一口气憋了大半年,终于,听说你滞留在扬州傅家 庄,我就不辞辛劳,千里迢迢的找了过来!因为,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我告诉你! ”她往前迈了一步,眼神凌厉。“我虽然是女流之辈,一样是士可杀不可辱!”

  世纬震动的看著她,被她这等气势给震慑住了。睁大了眼睛,他连回嘴的余地都没有 。“你要自由,你以为我不要吗?”她继续说:“你不满意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 姻,你以为我就满意了吗?你北大毕业的,你思想新,反传统。我是师范学院毕业的,我 同样受的是现代教育,我也不含糊!老实说,我还正预备和家里闹革命呢!谁知你却抢先 一步,跑了个无影无踪,这算什么呢?男子汉大丈夫,做事也要做得干净利落!你尽可以 跟你的父母争啊!革命啊!行不通,你堂堂正正到我家来谈退婚啊!逃什么,连这点勇气 跟担当都没有,你根本不配做我华又琳的丈夫……”话说到此,旁边跟随的老余妈,已经 忍受不了,她跑过去,拉了拉华又琳的衣袖,又忙不迭的对世纬屈膝请安,急急的说:“ 何少爷,你不要听我们家小姐说气话,我们这一路过来,真是吃了不少苦。小姐在北京, 把家都闹翻了,才得到老爷太太的同意,来找寻何少爷……” 

  “余妈!”华又琳厉声说:“你不要对这个人摇尾乞怜。我把话讲完了,我就走!” “好不容易找到姑爷了,”余妈叹著气:“你还要去哪里哟?要走,也得跟姑爷一起走… …” 

  一阵手杖拄地声。静芝扶著小草,抖抖索索的过来了。她的脸色惨白,伸手去摸著世 纬,颤声问:“元凯!是谁来找你了?这位姑娘,是你的朋友吗?她在说些什么呢?怎么 我一句都听不懂……” 

  华又琳惊愕的看著静芝,一时间,完全摸不清状况。小草站在一边,就急急的对华又 琳又比手势,又拜,又求,表示静芝看不见,求她不要再多说。华又琳更加惊愕,瞪著小 草,不知她是何许人。世纬无法再沉默,他一面扶住静芝,一面对华又琳恳求般的说:“ 你先在这儿住下,所有的事,我们慢慢再谈,好不好?” 

  “对对对!”静芝忙乱的点头,空茫的眼睛里盛满惶恐。“你是我儿子的朋友,就是 我家的朋友!月娘月娘,”她回头急喊:“快收拾几间干净房间,留这位姑娘住下来!” 

  “儿子?”华又琳喃喃的问,眼睛睁得好大好大。她看看静芝,再看世纬,身子陡然 往后一退。“你到底是谁?”她狐疑的问:“不要随便冒充何世纬!占我的便宜!” 

  唉唉!世纬心中大叹,真是一塌糊涂!怎么会有这种局面呢?他回头往后看,一眼看 到青青扶著门框站在那儿,脸色雪白如纸,整个人僵著,像一尊化石。振廷和月娘站在一 旁,也都神色黯然,如同大祸将至。 

  秋天的冷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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