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快快长大。〃
〃长大可有什么好呢?我倒是想再回到十七八岁,背着书包上学堂。〃
〃老师别。如果你变小了,而我变大了,我们岂不还是有差距么?〃
我心里一惊。杨晨的这句话好似路中央的石头,白天不怎么地,到了夜晚就威力大增。
我小心地绕开它道:〃你父母还没有回家么?〃
〃我刚打过电话,还没有。老师,你一般几点睡觉?〃
〃十点。〃我老实回答。再一看表,已经十一点了。怎么,居然破戒了?我有一种恐慌的窃喜。
〃老师,真报歉打扰你这么长时间。你休息吧。〃
〃那么你呢?到哪去?〃
〃总不会没有我呆的地方,你放心吧。〃
我恨不能说到老师家来吧,讲出来的却是:〃如果一小时之后还没人一定要与我联络。〃
史湘云有择席之病,林黛玉错过了困头便睡不着。我是兼而有之,所以这一夜好似炉子里怕烧糊了的白薯不住地翻个不停。
第二天早上还未到六点便接了两个电话。第一是杨晨问我昨夜是不是没睡好。我答道还不错。这个〃不错〃并不是好的意思,而是说他的推测是对的。我反问他在哪里过夜,他起先不肯讲,经不过我的劝诱坦白道一夜都在网吧里,并不曾睡。我怪他不与我联络,后来又绝望地想他是对的。
第二个是尤忌的电话。我以为自己会激动得无法形容,可是搜索全身也不见激动来,疑心昨夜透支掉了。尤忌问我还生气不,理想中是被我吐成满脸花,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不料我平静地说不,我的反应好似夜行船四周的海水,深沉地令尤忌感到恐慌,反倒说我应该生气。可是我的气同我一样深沉,并没有被他引诱。尤忌大急说晚上一定要与我见面。我随口答应了,心里却一直在盘算面容如此憔悴,不要被杨晨看出来才好。
来到学校我坐立不安,直想冲进去三下五除二上完课了事。好不容易熬到上课的时间心里又别扭起来,直打退堂鼓,想这世界上男女可以平等而老师和学生却休想平等。学生可以旷课老师就不成。
把心一横走进教室,却发现杨晨并不在。整整一天也不见他的影子,难不成他又逃学了?
下班后灰着一张脸走出校门。有人拦住了我的路。
我抬头一看是尤忌。忙把吃惊的表情换下去,脸色灰的可以扮死人。
〃芳龄,我与她只是随便聊天,并没有做什么,你不要误会。〃
我装做没听见,眯着眼望天,半响才道:〃天又没黑,你这样来太危险。〃
尤忌苦笑:〃谁规定我们只能天黑见面?〃
〃噢,那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我们属于地下关系,见不得阳光呢!〃
尤忌不喜欢看书所以不欣赏黑色幽默,急道:〃你要讲理,我没骗你。〃说着来拉我的手,我忙避开。我自知自制力不强,与他的肉体相接触保不准会答应做小。
〃尤忌,我们的交往必须有一个原则,〃我郑重道;〃无论哪一方都必须坦白。你可以喜欢别人,但在故事还没开始之前我有权知道。反之亦然。〃
我奢望着尤忌会怒骂道:〃不会有别人,我只要你!〃然后狠狠地打我一巴掌,打痛了我也不在乎…可是没有。
尤忌郑重道:〃我答应你。〃
我们都是自私的人,不愿为爱情而牺牲自由。这样的交往前提残酷得让人心酸。变心的人在我们之中不仅无罪,而且不会背负良心上的谴责。不过现实点也好,毕竟这个世界容不下童话。
那一晚我们说的话比这些天来加一起还要多,只是气氛客气的有些不自然,仿佛两个老相识在排练陌生人街头偶遇。尤忌不小心碰了我的左臂,慌得他一个劲地陪不是,好似我会割臂以示贞洁。我开始疑心其实以前的种种亲密接触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与尤忌定下城下之盟后,心内稍安。我属于战胜国,却秉承了清政府的遗风,签定的条约平等的近似于不平等。我知道所谓的永远的爱情根本就是小说家欺人欺已的痴话;那个边读爱情小说边流泪的女孩不仅该消失而且没有轮回的权力。
第二部分第15节 姑娘爱慕孙悟空
然而心中却开始牵挂杨晨,那个小我七岁的人也不怎么正派的坏孩子。他为什么又旷课?不管怎样…我固执的认为…不管他在哪里,多么地遥不可及他都会向我解释。我希望他好,否则,我也会与好绝缘。
两天过去了,并没有杨晨的消息。
杨晨的班主任薛非与我同龄,最近刚在男女问题上跌跤,被女友fire了。原因倒很体面,女孩认为他是好男人,好的近乎圣人,所以自己高攀不上,只好忍痛让贤,下嫁给一个坏男人。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坏无从知晓,一目了然的是他比薛非帅多了。
薛非对这个理由并不满意,却把这笔债算到老祖宗头上:薛仁贵连累无辜的廷平公主屈死;薛平贵蹉跎了王宝川一十八载的青春。薛债薛还,他的被女人甩有了依据,心中也就释然了。薛非是君子,并没有因此把女人看贬,可是到底气难平,遂把怨气发泄在比他帅的男人身上。
杨晨不幸身为男孩,更不幸是个漂亮男孩,所以薛非才没心思管这当子事儿呢。然而我心急如焚,恨不能越权代他去家访。
星期六我主动邀薛非吃饭想把这个意思在饭桌上婉转地传达。薛非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吓得我差点说实话。
我策划了整整一个晚上,好像杀人前的计划,要滴水不漏才行。先从同情他被甩入手,再表现出对他目前身体状况的担心,然后坚决地要替他分忧,以杨晨为例。末了,再扯一些愿为其觅良伴成姻缘的闲话。此点犹为重要,好比杀人后的焚尸灭迹。我开始崇拜自己,觉得杀个把人不成问题。
与薛非见面时兴奋地有些紧张,可是与他的紧张相比我反倒显得镇静悠闲。
薛非长脸,一副机灵相,只是身子出奇的瘦,瘦的让人不放心。或许会有姑娘爱慕孙悟空,然而薛非并没有七十二般变化,少了些野味,只是个盗版的齐天大圣。
我按部就班,攻心为上,缓缓道:〃最近见你无精打采,怎么,还为那事烦恼么?〃
〃那事〃虽然不甚光彩,然而竟成为公众焦点却是始料不及的。薛非因惊而忘忧,嘴角不自主地浮出个微笑。及至发现它的不适当生生压了下去。〃也没什么,其实我已经淡忘了。人生一世重在经历,结果反倒无所谓了。〃
我连忙附合;〃说得太好了!更何况天涯何处无芳草,像你这般人才多少女孩想攀还攀不上呢!〃
我正说到兴头上,忘了留心听者的表情,又道:〃瞧你这副心事忡忡的样子,看了不知叫人多心急。别人不知怎样,我第一个就…〃猛地发现薛非眼光迷离,一副欲说还休的暧昧神态。我心里像被毒蜂蜇了一口,起先只是麻酥酥地无知觉,猛地痛痒难当。想糟了!定是自己表演太到位让他误会了。
我被他的神情吓住,真话不觉脱口而出:〃我的意思是我愿意分担你的工作,比如家访。〃不料他竟把我的肺腑之言当作女孩不小心吐露真情后的腼腆搪塞,眼光中一副看自己人的表情。
我真急了,道:〃你误会了,你听我说…〃
〃不,你听我说。〃薛非剥夺了我的言论自由,摆出一副了然于世的神态;〃你的心思我全懂了。你不用为我做什么,有这句话就已足够。〃
完了完了,全扭了!我顾不得什么进退礼节仓皇而逃。
回到家中还抖个不住,恨不能将刚才那一幕像黑板上的粉笔字一样擦个干干净净。
电话铃响了,我木然地接过听筒。
〃老师,是我。〃
啊,是杨晨。我惊得说出实话:〃你怎么不早来电话,害得我…〃我猛然醒悟,不过为时已晚,那半句话就像拉响的汽笛,虽然汽笛声被截断,可余音仍不住地振颤。
我干咳了二声,以为会逗出得体的下半句,未遂。才明白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做得了韦小宝的,只好另起炉灶道:〃你为什么又旷课?〃
〃我出车祸了。……从摩托车上掉下来……不严重,就是脚肿了无法走路。这二天我一直在想怎么想上课反倒上不了了,可能是我与学校不合吧。〃
我惊叫了好几次,知道并不严重才放下心来。及听到最后忍不住道:〃怎么脚不能走路脑子也不清楚了呢?休息几天也好,想想以后的事。〃
〃老师,你说我还能跟得上么?〃
〃能,一定能的。〃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轻轻把他揽在怀里,理顺他的乱发。那种女人最原始的情怀从那一刻起一直流到现在。
我暗暗下决心,不管以后结不结婚一定不要小孩,那份一生一世的牵挂我担不起。对于女人来说最严厉的惩罚就是给她一个孩子。
然而杨晨并不想当小孩,缓缓道:〃老师,我想你。〃
有那么一刻钟我以为天地都不动了,如果静止是绝对的,我一定会讲一些让自己高兴的话。可是那个叫爱因斯坦的老天才的心是石头做的。我无力地答道:〃孩子,你一定是困了,先睡一睡吧。〃
电话那头真的呓语起来:〃好,等我睡醒了再给你打电话。〃
挂断了电话身子里像吹起了个热气球,直直地向月球飞去。窗外的天空是地母最初的胸怀,充斥着原始的爱,她诱惑地叫着:你来啊,我给你爱!这种淫荡的美是地母所独有的。她一定不识字;对于任何一个识字的人来说原始的东西最淫恶,我们所推崇的两个字叫文明。
躺在病床上的人最爱胡思乱想。杨晨把他脑子里的产物统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