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香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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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香纪-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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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什么也说不了,我也很安静,只微笑。一个要找巴尼亚的精力过人的旅行者,一个哑巴女孩,一个男朋友和一个女朋友,真是个有趣的队伍。看过克里姆林之后我们又下河了,河上有凿冰垂钓者和滑雪的儿童。只是我们不了解这条河,我们从这里下去,又从那里下去,不远处有两三条船就过去,其实这里没有人,这里的冰结得很薄,宝宝和伟伟站得很近时冰破了,我看见伟伟拖着宝宝,他已经掉下去了又似乎站住了,我站着犹豫了一下,脚底下的冰哗啦啦地裂开来,我就往岸边跑,兜里一卷拍完的黑白卷没放好掉出来往破冰的地方滚,我去追又踏裂一点冰,我马上停住,很短的时间,就看着胶卷滚进了河里。然后我们就赶紧回去换衣服,伟伟一时有点垂头丧气,他说他被吓坏了,这是宝宝闯的祸。宝宝说我们连冰窟窿都一块儿掉啦,这不很好吗?!——好得简直不能再好了,天气又暖和,伟伟的腿一点没事。


第二部分:莫斯科大学沃洛格达的中心很大很大的树

    喝了女房主的日本茶,伟伟换上她丈夫的高筒毡靴,穿着半长的棉衣有点当地人的意思了,他很快又活泼过来,然后我们去走了四个钟头的雪地,啥也没干,光是在林子中过膝的雪里一脚深一脚浅地一通埋头猛走,走得浑身是汗。尤其是,走着的时候,我开始想莫斯科,那里有一个中国的小姑娘,又幼稚又愚蠢,可是到了晚上就变得穷凶极恶、面目狰狞、无所不为,她住在我的身边,你说我害怕吗?你说她这么这么年轻,这么勇猛,巧取豪夺,跟画皮一样,我反应得过来吗?我都傻眼了。我真的傻了,不傻不行,我从来都傻。我还说不上话,甚至呼吸困难。我想我一定是那天夜里大口大口地喘,吸进了太多冷气,把喉咙都割坏了。我简直走得精疲力竭。有时候很绝望,因为不知道还走多久,走哪儿去,又不能停下。    
    回到屋子女房主给做了土豆泥和酸蘑菇,我们歇着时和女房主的孩子——两个年轻人玩牌,当我们笑的时候,忽然有东西堵住了我的气管,一霎那我无法呼吸,并产生一种恶作剧的快活:我就要这么着在这儿、他们面前猝不及防地死掉了,他们一定想都想不到,我还在笑着呢,都还在笑着,这么开心地说断气就断了气,多么有意思。我面泛诡异微笑,停在那一霎那,停顿了很长时间似的,长得有点吓人,我自己被吓着了。    
    天黑以后女房主带我们出去看沃洛格达的中心,那儿有一棵很大很大的纵树。天已经黑了,那些冷风都仿佛长了倒钩,经过一下就一道儿剐下去,痛楚万分,每吸一口气就好比吞了片刀子,那片刀子扯着一根线,怎么也吞不下去,也咳不出来,吊那儿。我咬紧牙,眼泪都迸出来了。为了不直接吸入空气我拿围巾捂住了口鼻,且一面走不断试着不吸气,疼厉害了就屏住一段呼吸,我心里笑话自己:这还怎么活,我小心翼翼一小口一小口一小口吸气,能不吸就不吸,我这样出得多进得少(像一道已知池子容积一面灌水一面出水问多少时间水能漏光的应用题),明摆着死路一条。我终于对张雪良说:“很抱歉,我不是这么差劲的,只是这次很不巧,真的很不巧。”我只能拽过张雪良的袖子在他耳朵旁边用气说话,他说没关系没关系,他说你能行吗?我说可以。我没让人看出来我这么难受,我想,挺住,亲爱的哑巴姑娘,你得守口如瓶,你有这个那个秘密——你有绝对的秘密么?我就这么对我的围巾充满了感情,在这个地方,很容易就对一件东西产生了感情,你觉得拥有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可以是相依为命般的,你们一起有过某段单独的经历,从复杂的情节到日常的琐碎的,然后有了默契,你们在一起,觉得亲近,彼此知道。一件东西或一件事,一个人。我说的是——    
    ——我们。……    
    


第二部分:莫斯科大学巴尼亚到底是人还是地方

    我们改变了主意,买当晚00:58的车票回莫斯科。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事要做:找巴尼亚。    
    尽管我快要死了——哪有这么容易就死,大不了坏一个肺,脸上常带有病态的绯红,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妻子那样——我想起初夏时节我和郗闻笑嘻嘻地说:我气管坏了,一个劲咳嗽,他说咳嗽那是很酷很酷的病,拿一块大白手帕,咳嗽兼擦汗——还必须特别易出虚汗,猛一咳一口血,“一咳一个蛤蟆蹦出来。”我笑着说,笑厉害了就喘,喘了就咳,还笑,郗闻说我像个猫。我们依旧手持地图,先找那间吧,在那里找巴尼亚。“意大利人为什么让你找巴尼亚?”“没说。”“那他说了什么?”“就说一定要去。”“那就去。”我们还有大约两个小时。我们拼命走,真的,我真是在拼命走,满怀好奇心。你知道,我有时以为就是为了使好奇心和求知欲得到满足而在这个世界上行走的。你呢?    
    最后我们来到那个吧。我们在它的周围转而找不到入口,我们听到二楼的鼓使这个大破仓库似的房子像个有心脏的低等动物,所有的楼梯口都被铁丝门封住,所有的门都上着锁,锁生着锈,我们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当去当留。“满是象征与隐喻”,我还在逗自己玩,和自己说有多神秘多神秘,嗨,打起精神来。我不能喊,我在心里喊:“巴尼亚——”怎知张雪良真的喊了:“巴尼亚——”突然就冒出来一了个老头,把我们都吓了一大跳。如果是墙角阴影里的一个醉鬼……老头一点没醉,他说:    
    “你们找巴尼亚?”    
    “巴尼亚晚上不工作,”他说,“酒吧倒是开着,也许你们能在那里打发时间。”    
    他的下文我们就再也听不明白了。他带我们找到入口,像一个机关办事处的入口似的,但接着楼梯上出现了体貌俊俏风流的年轻男子,他们鱼一样从我身边经过。    
    我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吞伏特加止咳,一个人过来搭话,我笑着摇摇头,他以为我不懂他的话,其实我懂了,只是不能说。又一个人过来,不说话,请我喝了一杯酒,酒喝到一半我把他的脖子揽过来在他的耳边说:“你知道巴尼亚是什么吗?”这样的耳鬓厮磨使人一停顿,怎么此时我会处在此地。我看到他笑了,我也跟着笑,越笑越开心,就像一朵昙花也是在夜间这个钟点开放的速度。“亲爱的,那是一个俄国式的澡堂子。”    
    次日一早起来,我有声音了。晨9点,我坐上莫斯科的地铁,心里一阵踏实。


第二部分:莫斯科大学晚上11:30左右红场

    31日晚上11:30左右我们来到红场时,人潮汹涌,我们就随着一起往里走,我抓着你,怕在新年的红场上走丢。烟火在头顶绽开,到处是金的银的乍现的眩目的想念利箭般划破天空刺穿心脏,像霓虹溶化在整条街的雪水中。古姆还是那么漂亮,你还是那么漂亮令我心悦诚服。大厨一个劲向前走,“你走去哪儿啊?”我们在后头叫他,一边跟着他走。在我看,走到哪儿都一样。大厨要看普京。……只要置身这美丽的广场人群中,我就感到安全,感到想念和寂寞在温暖牢固的包围中如同怀里揣了壶温酒悄悄荡漾,感到别人的快乐自己的快乐永不能摆脱缺憾的快乐,感到冷。真冷啊真冷。我们加入了一群人,跳舞、转圈、互相拥抱和亲吻,零点时分,我们说:新年好新年好新年快乐。香槟喷在头发上,都结冰了,零下三十度。于是我就搂着你你搂着我我们一边扬起脸笑眯眯和他们说外语,有一次我喝醉了不停地讲外语,郁闷了也说,恼火了不知所措了也说,晕了也说,说的什么也不一定,就是满嘴胡说:我、你、他、我们、你们、他们。我还是在想你们,小马远不及你们,如果我可以再搂着你们就像四年里每一次搂着你们就像在保罗吃的那顿饭我们相互搂抱——可是我怎样才能抱到你们呢?我有时忍不住怀疑,怎么这就被困在同这么一大群人的感情里脱不了身也不想从那里头出来似的,所有新的欢颜都无法同你们这群乱糟糟的家伙媲美,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你们是被我爱着而毒害着我的么?还是过了保质期的青春,我在匮乏和饥馑中软弱、固执而颓丧地吃出了病来。新年快乐,我真的依依不舍,甚至舍不得过下去。当时我和小马在一起,空中烟火持续不断,强风卷起整个红场上的狼藉,酒瓶在砾石上当啷飞滚,撞过脚边,继续向缓坡滚去。因此周围有一种奇异的声音。这声音叫我想起《忧郁的热带》。    
    这天大家都睡觉了,他们在一屋子烟雾缭绕里睡过去。小马对我说:“我饿了。”我点点头。一会儿我们就烙饼去,一边说着话。后来老周醒了,其实老周有心事,在屋里一直没睡着,我们在屋外门厅里和面摊饼,老周在床上睁着眼睛,我感到很不好意思。新年伊始,我们三个一起吃饼,天都亮了,然后就睡觉了。


第二部分:莫斯科大学从图拉去亚斯纳亚波利亚纳

    我们1月2日一早7点不到摸着黑出门,到库尔斯克火车站买票,听人说有直接去亚斯纳亚波利亚纳(意思是明亮的林间空地)的车,去了说没有,那我就说去买去图拉市。买的竟还是卧铺,上车后想跟人打听如何从图拉去亚斯纳亚波利亚纳,坐位子上转来转去看不见好搭上话的对象。车开以后过来一个年轻人,看得出很想交谈,可是语速飞快。我就老笑,他也老笑,拿啤酒出来一起喝。老周打着盹,我说得了的话都说差不多了,这是我所遇到的最不理会我是外国人的俄国人,他兴趣盎然,又一点不尝试使我明白,也不想通过翻字典,想到什么就跟我说,好像我就能听懂似的,可我完全听不懂,至于这样,他也并没所谓。我们一起吃了他带的面包、香肠、装在瓶子里的酸蘑菇炖鸡就新年雪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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