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无奈:“你以前就这样和朕相处的?”
皇后摆手:“我这人就这样,跟人熟了人家问什么我就答什么,没防备之心,你看在我纯真的份上,把我的话当做放屁吧。”
“放屁!”
“是,是。”
皇帝忍俊不禁:“你真是……”
“你这话口气怎么这么像我爹?”
“大概都对你无话可说了吧。”
“我挺好的呀,这么老实一孩子……”皇后无辜地望向前方。
“说归说。”皇帝笑道:“该回去还是要回去,该面对的一样也少不了。生于宫中长于宫中,离了皇宫,朕也不知能干什么,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这么深奥,还命运。”皇后一脸轻佻:“看不出,你还是如此悲观之人。”
皇帝悲观也不是,乐观也不是,所以选择沉默。
皇后转头,暗自发笑,不管怎么样,这个丈夫再不如意,至少对自己不错,肯花心思,肯花钱……皇后晃了晃手中的小包裹,里面是四四方方的小匣子,珠钗在摇晃中撞击匣壁,发出轻微的声响,不禁嘴角微扬,笑了。
“还有十多天,就要回宫了。”皇帝苦笑:“日子,还长着呢。”
皇后突然想到一事,加快脚步:“一整天没看到文慧了,她一定想我啦。”
皇帝若有所思:“真希望文慧快点儿长大。”
“是啊。”皇后被他握着的手,反过来握住他,抿了抿唇,神色是微微的伤感。
第 16 章
文慧的印象中,蓝妃是美丽的。
她善舞,蓝裳飘绚,宛如蓝蝶,翩翩欲飞。
起舞时,只那眼睛最是明亮,那是一双深情的眼睛,却不轻易露情,如寒潭般深邃的眸子,一旦含情却又是致命的,像冰,被它的寒气所侵,却依然赞叹它的晶莹。
父皇也只有看她的舞,眼里深深的疲倦与忧虑才会暂时褪去。
的确美丽,美到人想抓住,一生私藏。
蓝妃不爱与人交往,故不外出,却很喜欢文慧,偶尔见到她小小身影,便突然绽开微笑,伸臂将她抱起,喃喃:“公主是幸福的孩子,我羡慕你,喜欢你。”
年幼的文慧有俊秀的五官,有神的双目和乌黑的头发,整个人像精美的瓷娃娃,她八岁,便听了八年公主是幸福的,十分不解:“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
蓝妃凝视她:“美丽的女人只有美丽是不幸的,有了财富和身份却是最幸福的人。”
文慧仍是不解。
蓝妃但笑不语,也不多做解释,每当见到远处皇后的身影,便淡淡地放下她,仿佛从未说过话。
文慧知道蓝妃和母后从不交谈。
有人说,她们势不两立。
她问母后:“蓝妃是什么人?”
皇后口气淡得像烟:“贵妃。”
“她是父皇的什么人?”
“贵妃。”
“贵妃是什么?”
“你我差不多的人。”
“你是皇后。”
“作用都是一样的。”
“什么作用?”
皇后过一会儿才说:“作用就是,让人觉得你父皇很有本事。”
多年以后,当文慧成人,并且知晓人事,每每想起母亲的话,免不了赞叹不已。
年幼的她喜欢蓝妃的气质与温柔,却喜欢母后的言辞与处世,母后总是让人觉得世界很有意思。
她们是宫里最美的两个女人。
那一年,母后问她:“你快有小弟弟了,高兴吗?”
“不。”
母后神情有些落寞:“文慧,我会一直喜欢你。”
“我不要弟弟。”
“有人需要。”
“你需要吗?”
母后低下头,苦笑,半晌无言。
文慧记忆中的那一年,桃花很艳,宫里到处粉红,还有,母后的肚子很大,脸胖了不少,几乎走形,笑容很苦涩。
桃花凋谢的时候,皇后生下了一个男孩。
皇帝欣喜若狂,当即封为太子。
那个男孩只活了几天,先天不全,死于心力枯竭。
皇后为此大病一场,瘦得脱形,元气大伤。皇帝无心朝政,整日忧郁。
人们说只有国家大难将即,才会如此。大家心照不宣,这不是好征兆,韩王势力日益高长,越来越咄咄逼人。
在这个多事之秋,也许,只有自己到高兴吧,文慧始终记得听到这个消息时,内底那份隐隐的兴奋。
从小,她厌恶分享,只爱独占。不,不是道德问题,习惯决定一切。今后的岁月中,文慧经常有感而发,命运是会成全人的,它可恶,又可爱。
也就是那一年,皇后失宠了。
人们再也没有看见皇帝留宿中宫,皇后也再没出过寝宫,有人说,皇后被软禁了。
原因多种多样,流传最广的是,皇后和人私通。
事关国家体面,可是此事居然传了出来,虽然不知是谁告发,但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必是蓝妃指使无疑。
皇帝步入中年,国事繁重,疲惫不堪,越发依赖蓝妃,蓝妃不仅舞得好,且有副好嗓子,皇帝这些年非听她歌声不能安睡。
据说有次皇后觐见皇帝,看见皇帝枕着蓝妃的膝打盹,当即抽了几下嘴角,不等皇帝睁眼就走了。
皇后当时的神情倒很平静,太过平静,甚至有点碜人。
当晚皇后就和皇帝大声争执,内容隔着门窗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文慧有次路过墙角,听一个太监和宫女模仿为取乐。
太监装粗声音:“难道贤后这点度量也无?一个妃子,都能让你嫉妒成那样?”
宫女做怨妇状:“我何曾不满你宠信他人?可是你招我过去,又和她做那种姿态,岂不摆明羞辱我?”
文慧静静地听着他们说完,也笑完,才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她记得那两人惊慌失措的表情,和连忙下跪企求宽恕的丑态,他们是何等惧怕?可依然冒死传播谣言,为何谣言的魅力如此之大?
待他们乞求完了,她一声不响地转身离去,她相信如果自己叫人,这两个人一定完了,但是她只爱欣赏他们挟隐私取乐的代价,并无兴趣要他们的命。
接下来的日子,传言应运而生,皇帝要废后,诏书已经拟好,只差太后表态,而看皇帝的脸色,有没有太后的同意已经不重要了。
文慧记得那天夜里,她被噩梦惊醒,清晰的寒冷的夜里无比想念母后的怀抱,而当她悄悄来到母后的寝宫时,四周并无一人,那里曾有重重的守卫,原本她只想远远看一眼,于是远远变成近近,当掂起脚向内看去时,她看见了令她震惊终身的画面。
那是一场疯狂的欢爱,柔软如丝的被褥中,两个赤裸的肉体古藤般相互缠绕,扭动的躯体伴随着入骨的呻吟,像两道闪电“啪”地打入脑中。
父皇和母后,平时宠溺自己的父皇和乐观通达的母后。
连空气中都满是他们欢爱的气息。
不久,扭动停止,不住喘息的两个人平息下来,皇帝不急着穿衣服,斜靠着道:“你现在可以解释了。”
皇后面色潮红,声音却是罕有的平静:“我解释,就是侮辱自己。”
“你要朕相信你吗?”
“我需要,你就信吗,你问,不代表你已经相信?”
皇帝半晌无语,最终定定地道:“好,你需要,我就信!”
文慧跑了出去,一直跌回自己床上,她想吐,恶心,挥之不去的片段一直闪现,纠缠,两对身体那样的律动,那种声音,人类居然能发出那种声音?为什么刚才的母后与父皇不是平时的母后与父皇?
文慧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却又明白发生的是什么。那样迷惑又隐约知晓的感觉,让她莫名其妙地哭了。
那是一生中唯一的哭泣,成年后的她经常遇到该哭的事,却再没动容。
她清晰地记得就在那夜之后,母后宫前再无重重守卫,那座巍峨华丽的宫殿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里面的人,也是从前的人。母后还是母后,父皇依然是父皇。宫中无人再提软禁之事,仿佛它从未发生,也无人提起自己那个短命的弟弟,如同他从未来到人间。
日子就这样平静不变地向前滑了十年。
文慧始终迷惑于当年父皇为何突然放弃废后,仅仅因为两个人一番“相信、不相信、你说我就信”,就信了?
这世界充满了莫名其妙的东西。
当然那双纠缠的肉体,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心。
像……动物。
十八岁的文慧公主暗自祈祷,但愿我不要过着那样的生活,真是恶心到想饿死算了。
第 17 章
雨是从清晨一直下到午后的,这场秋雨带着冷意与萧索,淅淅沥沥打在厚实的琉璃瓦上,一点一点散播着初冬的气味。
文慧一到太后寝宫,就看见皇后立在门外。
“怎么不进去?”
“太后和你父皇说话。”皇后拂去她肩上的水珠:“你总不走在伞底下。”
文慧微微拧了拧眉,似乎有些反感太后的举动:“怎么不找个地方歇歇?”
皇后拉了拉披风:“让风吹着舒服,里面怪闷的。”
“病情怎样?”
“太医说安心静养自无大碍。”
“又是这些话。”文慧淡淡地:“看来时日无多了。”
“有这么说长辈的么?”
“她从小就不喜欢我,我们一年也见不到几次,说事实又怎么了。”文慧想,我还不想来呢。
“就算阐述事实也看着四周有没有人,声音是不是够低。”
文慧盯着皇后,突然笑了:“母后你老出惊人之语,我都快受不了了。”
皇后叹息:“你从不听我话,也不听你父皇话,你不听任何人的话,我不顺着你说,你更反感了,将来我怕是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文慧亲昵地挽起她的手臂:“妈妈,我一直是听话的孩子呀。”
皇后冷笑,无奈地:“呆会进去好好说话,听见吗?”
文慧难得乖巧地答应下来。
见太后时,文慧吓了一跳。
说是人,和枯木已然没什么区别。
她记得祖母是一个矫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