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是好皇帝……”皇帝叹道:“当年,先帝下断言,朕的软弱是致命弱点,母后也说,朕的仁慈会误事,从前听到这些话,朕气个半死,现在回想,不是没有道理。”
“文慧不能嫁到北边,就是不能。”皇后此时丝毫没有贤后风范:“她是我的女儿,不是政治砝码,谁把她当工具,我第一个和他拼命。”
“软弱……就软弱吧。”皇帝看她的样子,更坚定了:“有什么事,朕来承担,用亲生骨肉做盾牌,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谢谢你。”皇后真挚地握住他的胳膊,摇了两下。
“现在知道朕不是嫌弃这个女儿了?”
皇后扁了扁嘴。
皇帝沉思一会儿,问:“朕真的会亡国吗?”
“即使有那一天,也不是你的错。你的祖先留了那样一个心腹大患给你,是他们没有能力清除,而你,只是受害者。”
“说了你也许会笑,朕最怕的,就是做亡国之君,一想起李后主那些词,就浑身发冷,像人无衣,树没皮。”
“担心无用,顺其自然吧,我们别无他法。”
“你不怪我无能,断送了江山?”
“别这么悲观,目前还不至于,未来几十年内也不至于,韩仲习比他父亲沉得住气,不打无把握之仗。再说,谁能断定未来,变数是无法预测的,不是吗?”皇后沉默一会儿,冷冷一笑:“我始终不认为用和亲换来和平就是能力的展现,牺牲他人,那太容易了,有本事为什么不用刀枪去解决?用女人的身体稳固江山,反倒是种最无能的行为。我不理解,史书为何称颂为益举,也许,写书的都是男人?”
“你总是对男人抱有偏见。”
“男人对女人又何曾公平?”
“好了,这个我们讨论过,后果是冷战数日,朕不想再纠结于此。”
皇后把头靠进他胸口:“我代文慧谢谢你,并且为她庆幸,她有一个有担当的父亲。”
“现在才发现朕的好处?”
“我说句心里话,你别介意。”
“小人不敢。”
“以前,我嫁给你,觉得挺委屈,在我的印象中,你是个庸庸无为,又傲慢无礼的半瓶子醋,你总是一副天下惟我独尊的模样,好象是人就该对你必恭必敬,奉献一切。我很看不上你的样子,因为有些人傲慢,至少他们有能力,有骄傲的资本,那还可以理解,而你,我至今没发现你有什么实用的才华,除了书画和吃喝玩乐这些无用的本事。”
“谢娘娘教诲。”
“可是这几年你慢慢变了,也许,是以前就这样而我没有发现,我觉得你纵有千般不好,有一点是值得称道的,就是有担当,这是一个男人的基本素质,没了责任心和面对困难的勇气,就称不上男人,人们之所以叫男人大丈夫,是因为他们那份顶天立地的气概,你刚才对待文慧的事,就让我看到了你强悍的一面,那一刻我很震撼,也对你充满了迷恋。”
皇帝注视她:“几乎没听你夸奖过,今儿你真够抬举朕的。不过,真有你说的那么神?朕自己倒觉得那理所应当,不能保护女人的男人不是男人,朕自始至终都同意这点。”
“好了,我夸一遍,您就别温习了,一头牛扒两次皮,别人夸完自己再接着夸。”
皇帝大笑不已。
皇后扭头佯做不理。
皇帝搂住她,颇有感慨:“说话,这已是十八个年头过去,那年我们一起逛街,欢声笑语还在耳边,却恍如隔世似的。”
“又来了。”皇后翻白眼:“接下来肯定要说,你是朕第一个亲自买东西相送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
“每次你说到都要提,此乃必备环节。”
“不会吧,朕怎么不觉得。”
“然后你又会让我把东西拿出来,让你看看。”
皇帝尴尬地看她一眼,呃,你怎么又知道?
“你再一样样摸一遍,嘱咐我保存好了,就像生怕我忘了你的恩典一样。”
皇帝无语。
“我说的都对吧?”皇后张张嘴,打了个哈欠:“真不明白,你一天子,一切都属于你,干嘛罗罗嗦嗦跟小气鬼似的。”
皇帝动了动嘴,仍是无语。
皇后捂嘴笑:“真不经逗,这样就不好意思了,皮这么薄,总让人胜之不武啊。”
皇帝看定他,断然道:“这是你自找的!”
“什么?”
皇帝突然转身,将她仰面朝天地按倒在床上,恶毒地微笑:“朕又想宠信你了,怎么办?”
皇后不假思索地答:“忍住。”
“忍不住呢?”
“那就一忍再忍。”
“朕只听过,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皇帝冷哼一声,轻声:“敢和朕争辩,看我呆会不弄死你。”
第 19 章
“啊,好怕啊,绕了我吧。”皇后看着皇帝,一双笑眼弯如月牙,虽是求饶,眼神却毫不示弱。
皇帝恨得想咬死她:“你就不能服个软?就知道嘴上占便宜。”
皇后刚要说话,外边突然有人道:“皇上,奴才要事回报。”
好事被打断,皇帝没好气地嘟囔:“谁呀这是,这么没眼力价。”
皇后欢呼一声,跳下床穿衣。
皇帝胡乱披衣,出去问:“什么事?”
那太监一个头磕在地上:“皇上!太后于方才……”
皇帝一惊,脸色刷白,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匆匆摆驾而去。
皇后在里面听了个清楚,问皎月:“你也听见了,是那个意思吧?”
皎月颔首。
“这么快……”皇后怔怔地坐下。
国丧期间,宫内一片素白,深冬未至,已像将了场大雪。
文慧步出宫外,看着天地间耀眼的白,淡笑道:“这地方,难得这么干净。”
侍女道:“公主,这就去吧,王公大臣都到了,迟了怕不好。”
文慧抚了抚额前吹乱的碎发,下了台阶,轻描淡写地:“这样的大风,恐怕要吹很久了。”
灵堂庄严肃穆,气氛分外悲痛。
文慧执丧礼,看了眼太后遗容,也不多做停留,站在了皇后身边。
先是皇亲国戚,后是内外臣工,文慧这才知道,与皇室有关的原来有这么多人,简直是酷刑,公主何曾站过这么久,从清晨直到下午,吊丧者仍然络绎不绝。
皇后皱眉,问皎月:“韩王还没来?”
“北边正下霜,估计是路上不好走。”
文慧轻声:“母后,听说韩王病入膏肓,难道真来?”
“你以为我在乎他来行个礼?”皇后冷然道:“来也是家眷来,若是不来,我们今后便有得忙了。”
正说着,太监高声道:“韩王府前来吊孝——”
一听韩王府,众人心头都是一惊,齐刷刷将目光投向正门,文慧也跟着望去,只见当前进来的是个中等身高的中年人,满脸贵气,又很是和气,看起来像个乐善好施的富绅,文慧想,这不会就是下任一方之主吧,也太平平无奇了。
“那就是韩家老二吧?”皇后侧首问皎月。
“可不就是他。”皎月低声:“还是那么英俊潇洒。”
皇后道:“你个动凡心的仙姑,小心遭天谴。”
文慧看见韩穆时,觉得他很干净。
他随大哥一起上殿,随着礼司一起行礼,然后上香,礼毕,站在韩府专门的位置上,一举一动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多余动作,自始至终沉着而从容,仿佛世间一切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文慧听说他是有名的将军,在北边,人们都称他为军神,作战刚猛,为人果断,可除了身形微显魁梧,身穿白衣的他,像个游侠。
韩家老三是个清秀的年轻人,神情倨傲眼神冷漠,一看便知典型的官宦子弟。
“只来了三个。”皇后口气很是担忧。
这时,韩仲习声泪俱下,向皇帝叩首:“家父年迈,听闻太后西去,悲痛欲绝,已然心如刀割,卧床不起,我等不肖子带家父前来吊唁,望皇上见谅。”
皇帝扶起他,目中含泪:“亲家何须多礼,韩王为社稷操心多年,积劳成疾,朕做晚辈的,本也应前去看望,请务必转告韩王,勿要多分悲痛,身子要紧啊。”
劝了半晌,韩仲习方止住悲声,退到一边。
文慧站得远,因说话无人听见,冷笑一声:“父皇装相的本事不亚于你呀,母后。”
皇后不理她,哼,今天让你多哭几声,就好象我要杀你似的,这么“诚实”的人,居然讽刺我虚伪。
文慧向前边看了看,侧头道:“父皇让你过去,他向你努嘴呢。”
“知道我不喜欢跟人瞎客套……”皇后上前,无奈地站到了皇帝身侧。
文慧站了半日,早已头晕目眩,这半日水米未进,只觉口干舌躁腹内饥饿,后悔出来时为什么只吃了一点点,她向殿中看去,这时朝堂内外有些身份的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物,不动声色地转了转眼珠,见无人在意自己,便无声无息地退到了殿角,再趁人不备转身出门。
韩穆站的地方靠进殿墙,突然一个白影闪过,只见一个妙龄女子正不动声色退出殿外,丧礼进行时是不许随意进出的,然而她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身子一转,清秀的面孔便消失在灵堂。
韩穆问大哥:“刚才在皇后身侧的,是文慧公主吧?”
韩仲习点了点头,奇道:“刚才还在,怎么不见了?”
“不知道。”韩穆道。不知为何,他竟想为她隐瞒。
“这位公主一看便知被皇上皇后充坏了,太后是她亲祖母,她竟不显哀色,平静如水,未免太过薄凉。”
韩穆一笑:“大哥,先前父王还欲向皇上提亲呢。”
“大哥早已有家室,要提也是替你提,得意什么。”
“怎会轮到我。”韩穆别有深意地道。
“二哥是在遗憾么?”韩广淡淡地,精美的嘴角牵了牵:“公主绝色,实属难得。劝二哥一句,就是脾气欠妥,不好消受啊。”
韩穆冷笑,目光径自前望,毫不理会揶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