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坐下:“父皇求我,倒是新奇。”
“文慧。”皇帝凝视她半晌,才缓缓道:“父皇恳求你,成婚吧。”
“这不可能。”文慧断然道。
“父皇求你,你也不为所动吗?”皇帝努力做出动情的样子。
“你知道那不可能。”文慧沉思一会儿,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皇帝本能地想掩饰:“别乱想,你也大了,这种事免不了要面对。”
文慧静静地看着他。
“呃,是出了点儿事。”皇帝发现文慧看人的眼光和她母后十分相象,一样让人的谎言藏无可藏:“韩王死了。”
文慧一惊。
“你在父皇身边,让朕和母后很担心。”
“会是场大风波吗?”
皇帝肯定地点头:“避无可避。”
文慧沉默,不帮忙,总不能添乱,这是毫无异议的:“他是谁?”
“白翳山。”
“那个书呆子?”
“文慧……”皇帝不知怎么措辞:“这个……”
“我知道,做这样的选择,一定有你们的理由。”文慧冷笑:“母后怎么不来,她不是最擅长谈这些吗?”
“父皇也关心你,也想和你多交流。”
“你们选白家,是因为他们和大理沾亲,必要时可以逃亡他国吧?”
“世上有亡国之君苟且偷生,却不是你父皇。”皇帝平静地:“朕只在为你铺后路。”
“我要同你们在一起。”文慧心中一酸:“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你活着,父皇母后的死才有意义。”皇帝忽而一笑:“还没到那地步呢,文慧,你又多想了,而且悲观地预测了未来。”
文慧沉默。
皇帝长叹:“朕来前,你母后只让朕带了一句话,就是,我们永远不会害你。”
“我知道。”文慧低声。
“有一件事你不知道。”皇帝笑道:“白翳山对你很痴迷。”说着,从袖中取出副画。
文慧展开,静静地看了片刻,淡淡地:“画技不错。”
“难得有人明知无望,却那么痴情。”皇帝道:“朕都有些感动。”
“感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文慧把画轻轻放在案上,不以为意:“而且,他的所谓才华,并非我所看重。”
皇帝简直不相信这么无情的人,是自己的女儿。
“父皇,我愿意嫁人。”文慧抬起头,清晰地说。
“真是朕的好孩子。”皇帝马上把无情二字扔到九霄云外,对别人无情关我什么事,孝敬父母就是了。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文慧看着他:“只有一个。”
“说吧。”皇帝轻松地。
“放韩穆一马。”
“不行!”皇帝比方才文慧拒婚还要断然。
“父皇……”文慧尽量让表情深情凝重。
“倘若政事都能像家事般,朕也不用天天犯愁了。”皇帝不耐烦:“你就非要提那些毫无希望的事?”
“父皇,他对我很重要……”也知道自己无理,不应该抱希望,所以声音越来越细。
“重要的事多了,都不放手,就成了幼稚。”
“他不一样。”
“朕也不一样,朕是生你养你的人,你母后也不一样,反正跟那小子不能相提并论。”
“当然不能。”文慧立即道:“我可以和父皇母后一起死,或者,我可以替你们去死,但是,我不会和韩穆同生共死,这就是区别,他当然不一样!”
皇帝脑筋一时转不过来:“那么——”
“我只是喜欢他,父皇母后永远比他重要。”
皇帝想了想,突然觉得她这话听着,好象自己在吃醋,这真是,威严扫地:“这些事以后都别提了,韩穆你也别想了,就当从未认识过吧。”
“自欺欺人最可悲。”文慧冷笑一声。
“看来下次还是要你母后来。”皇帝喃喃:“母女俩都是一副难缠相。”
“父皇,真的不能考虑一下?哪怕仍旧软禁他,留他一条性命?”
皇帝看着眼前哀求的小脸,沉吟一下:“好吧,朕考虑考虑。”
文慧只得点头:“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皇帝出了门,就直接去中宫。
皇后还在赖床呢,边伸懒腰边问:“战况如何?”
“你怎么把她生出来的?”皇帝坐在塌边,抱头。
“痛得死去活来生出来的。”皇后冷哼:“不如你的意,就怪我生坏了她。”
“她愿意成婚。”
“是吗,太好了。”皇后疑惑:“那你还有啥不满?”
“如果韩穆不死,你会不会寝食难安?”
皇后惊道:“天那,她居然要挟你,不放过韩穆就不成婚?”
“不是要挟。”皇帝又抱头:“是哀求。”
“那好办,拒绝就是了。”皇后叹息:“不过,难得她那么体谅。”
“就是因为懂事,朕才不忍心。”皇帝道:“倘若她态度强硬,朕严词拒绝,岂不是一点负疚都没有?”
皇后蹙眉,沉默。
“朕觉得,还是给她点希望为好。”
“到时候实现不了,岂不自找麻烦?”
“到时候,什么时候?”
皇后刚要回答,突然醒悟,看着他,笑了笑。
“卑鄙,就卑鄙吧。”
“我当年就说,我们为了自己,带一个孩子来到这世上,是一种罪孽。”皇后苦笑:“如今报应不爽。”
“难道你怀孕时朕没说过,我们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皇后扶着头,半晌,哑着嗓子道:“我们当年怎么会在一起的?我怎么记不清了?这都,这都多少年了?”
皇帝握住她的手:“过来了,就别再去想。”
“是啊,好了坏了,也都摸爬滚打过来了。”皇后不无伤感:“现在终于熬到孩子的婚礼了。”
“这事儿就交给皇后娘娘全权筹划。”
“说出来你又要笑,其实我早就想好了,一件不差,只差实行。”
皇帝不禁嗤笑。
皇后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这就是奴家的良人,唉……”
第 31 章
公主出嫁的那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这是南国最盛大的一场婚礼,倾全国之力,盛大隆重,几尽奢华,整个京城被红色笼罩。
驸马府更沉浸在热闹的海洋中。
这是文慧要求的,她不喜与人同住,因此不入白家,只在京郊建一宅邸,清净安宁。
深夜,宾客散尽,周遭渐渐安静。
文慧早已揭去喜帕,一动不动坐在床上,想的只是梳妆时,自己说:“我极恶红色。”
母后说:“只有一天,忍一天就是了,其实你穿红极美。”
说完,她就上了喜轿,在乐声中离开皇宫。
那座生于斯长于斯的皇宫,那个厌恶着,并习惯着的皇宫。
文慧起身,看着红烛的光,只觉得可笑,打量这间洞房,更觉可笑。
我就是一个多余的人吧,什么人都想把我安置在一个地方,从此丢掉一块心病一份烦恼,而我,身为多余者,只得配合,因为废物是没有资格添乱的。
文慧苦笑许久,累了,跌坐在椅子上,不知哪来的怨气,猛地捶了下桌子。
烛光跳动着,摇曳不止。
白翳山进来时,只觉天地在转,自己在转,而且屋内忽明忽暗,坐在桌旁的人脸色也是阴晴不定。他笑着上前,站立不稳,却郑重其事地作了个揖:“公主。”
文慧看着跌跌撞撞的白翳山,他比想象中高大些,也壮实些,却依然一副文人身形,虽然烂醉,脸上斯文之气仍然除之不去,这种孱弱文人的气质她最为讨厌,加上他神志不清,所以面无表情,不予理睬。
白翳山看见她,抑制不住心满意足的神情:“公主,在下……在下终于等到你了。”
文慧哭笑不得,摇了摇头,与他正常交谈是不可能的了,盘算了一晚上的“条约”也无法反馈,既然如此,不如随遇而安,反正这人烂醉,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今晚是绝对安全的,文慧看着他,忽而笑道:“白大人,今日可疲惫?”
“疲惫……也是值得的,我等你……好久了……好多年了。”
说来说去也是这些,文慧压住不耐烦,做进一步引导:“那么,床就在你眼前,为何不睡?”
白翳山看一眼被指为床的桌子,想了想,似乎想起什么:“你……你也睡,我们是夫妻,嘿嘿。”
“嘿嘿。”文慧也笑:“你先睡,我这就跟你一起。”
白翳山此时已失去思考能力,再说白天也确实累了,听到睡字就条件反射往前倒,“扑通”一声,重重趴在了桌子上。
文慧勾勾嘴角,吹灭烛火,合衣躺在床上。
这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人生中重要的一天,在喧嚣与嘈杂,还有那恶心的红色中混了过去。
这一天,本是与韩穆度过的,文慧将头扭到一边,抑制住快要滚来的悲哀的波涛,忍,滋味不好受,面对,更苦不堪言。
本有的一切,清醒地失去,不如混沌地存活,不知七情六欲,快乐悲哀。
并非无情之人不懂情,正因为懂,宁愿无情。
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不知道也不关心,甚至,连夫君的长相都没看清,那个男人,不过是个男人,与她相伴走完剩余的人生,一个伴而已,没有选择的选择。
此时,听着“伴”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她连谋杀亲夫的心都有,没有一点是自己看上的,他身上没有吸引自己的地方。
可是已然失去挑选的心情,即使中意于谁,也不可能付出精力再去爱一场,那太超出能力范围了,所以宁愿找个毫不相干的,与其日后厌烦,将爱好变成了反感,不如从一开始,就无欲也无嗔。
波澜不惊,一潭死水。
文慧渐渐合上眼皮,沉沉睡去。
次日,文慧醒来,以为还在皇宫,唤道:“玉玑。”骤然想起,昨天自己已嫁人,现居驸马府,而玉玑也被自己打发回家,择良婿而配去了。
突然袭来的凄凉,夹杂着睡醒后的顿感,文慧怔怔地,一时不知做甚。
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