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席时已是子夜。
皇帝边去中宫,边问身边侍卫:“都妥当吗?”
“是,韩穆住处已撤去大部分布防,其余侍卫将计就计,公主来时,全被调虎离山,公主用她的车撵接走了韩穆。”
“给他个全尸吧,怎么说也是一员悍将。”
“是。”
“做得很好,去领赏吧。”
侍卫谢恩退下。
皇帝踏进寝宫,便听皇后和皎月争执着什么,他一来,两个女人同时停止出声。
皎月给皇帝见礼。
皇帝笑道:“皎月脾气愈发大了,该找个人管教管教。”
“皇上的心意奴婢领了,只是模样丑怪,不敢现世。”皎月退出去。
“好姐妹就是斗嘴斗出来的?”皇帝按住皇后肩膀,看镜子里她的脸。
皇后脸都绿了:“什么人啊,让她走,非要钉在宫里。”
“你终于体会到朕的感觉了。”幸灾乐祸地。
“文慧的事怎么样?”
“我们女儿心满意足地接走了心上人,当然,是朕让她心满意足的。”
“唉,乱世人,身不由己,乱世帝王家,更是做非所想,无奈之极。”
皇帝捉起她的手,抬到鼻子跟前,用鼻间蹭她突起的指节:“朕让你丢了女人最在乎的安全感,连身边的人,你都开始往外赶了。”
“我喜欢未雨绸缪。”
皇帝看着她,柔和的烛光下,她的面庞出奇地温润,不禁轻吻下去,引来皇后一阵战粟。
清晨,公主便来向皇帝辞行。
皇帝心绪不宁地翻阅奏章,过一会儿,才抬眼看殿下的人:“唔,这么急着走啊。”
“来宫中多日,也该回家了。”文慧尽量掩饰着焦急。
今天她穿着条鹅黄宽裙,愈发显得衣中身子伶仃,这段日子,她也的确消瘦许多,皇帝看她一会儿,心软下来:“驸马对你怎么样?”
“挺好的。”文慧沉默许久才闷声道。
“夫妻间怎么相处,你母后肯定与你说了,别觉得无关紧要,就如秋风过耳,老一辈人的话,有道理的还是该听。”
“是,记下了。”
“去吧,想我们了就回来看看。”
公主默然退下。
皇后没来送她,正合文慧之意,马车在宫门口侯着,文慧下了软轿便立即进了车中,吩咐一声:“走吧。”
宫门侍卫肃立两旁,公主玉撵从幽深的门洞穿过,直奔宫外。
当耳边传来阵阵鸟鸣,确定到了郊外,韩穆道:“多谢。”
文慧看他一眼,迅速收回目光:“没什么可谢的,我本亏欠于你。”
韩穆的目光却一直游移在她脸庞之外:“我们之间本无承诺。”
“再往前就出了京郊,他们发现你逃脱,也来不及追了。”文慧看向窗外,目光一片惘然。
“让你承担后果,是我亏欠你。”
“别说这些。”文慧轻轻叹息:“你逃脱,我心中大石落地,从此安心过日子,两不相欠。”
“你……”韩穆沉默,随即道:“他对你好吗?”
“不好。”
“你还是那么直接。”
“你走了,便好了。”文慧面向窗外,用手遮挡阳光:“人总要认命的,我的过渡期太长,连自己都无力改变,现在好了,无牵无挂,是做正常人的时候了。”
“你总是与周围格格不入,又不愿示弱,宁愿与自己较劲。”韩穆深深看她一眼:“不是谁都能容忍这些的。”
“讨人喜欢不是我的爱好。”
“文慧。”
文慧放下帘子,看着他。
“好好生活,即使混日子,也要混得快乐,最好没心没肺。”
“良好愿望。”文慧微笑:“承你贵言,我会努力。”
马嘶鸣一声,立住,两人互望一眼,知道到地方了。
韩穆下车,文慧也欲下,被他止住:“不必了。”
“好罢,就此别过。”她依然干脆。
车夫解下两匹马中的一匹给韩穆,韩穆接过,一跃而上,任马儿原地转了一圈,冲车上的她微微一笑:“你是我的遗憾。”猛地一夹马腹,向远处奔去。
文慧凝望一会儿他的背影,收回探出的半个身子,坐回车中,轻声:“你也是我的遗憾。”
远处,一个超出她视线范围的地方,大内侍卫正隐蔽于某个阴暗的角落,静静等待猎物的到来……
第 36 章
皇后一觉醒来,发现已是深夜,床边空空如也,不禁一声叹息。
她步出寝宫,发现皇帝坐在桌边,捧着杯茶,因长时间发呆,已不冒热气。
“深夜冥想,最是感伤。”她亲自端来两杯热茶,轻轻将茶盘放在桌上。
“这一生过得稀里糊涂。”皇帝摇了摇头。
“圣人清醒,可最痛苦。”
“人偶尔也想体会圣人的感觉。”皇帝自嘲地笑笑。
“快乐的都是糊涂人。”
“反驳是你最大爱好。”
皇后坏笑:“本人精于此道,如有业务,欢迎洽谈。”
“这世上,最难分的是对错,最难看清的,是真假。”皇帝仰天长出口气:“到底是孩子欠我们的,还是我们欠孩子的?”
皇后根本不想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想清楚,一样要面对,浅浅看他一眼,沉默。
早上,伏击的侍卫带来了皇帝一直在等的消息:任务完成。
他们用了最卑鄙的方法,尽了一切力气,折损了近百人,才达到目的。
皇帝一夜没睡,听后闭起眼睛,挥了挥手,疲乏无力。
皇后何尝打得起精神,不过,目睹杀人和亲自杀人,到底不一样,尚有一丝精力用眼神安慰他:“发生,代表已是往事。”
“来,陪朕歇歇。”皇帝什么也不想说,搂着她肩膀:“和朕说说话,说好听的骗骗朕,说难听的气气朕。”
皇后苦笑,头搭在他手臂上,来回蹭了蹭。
“皇上,飞霞宫新雪求见。”门外忽而有个焦急的声音。
皇帝命她进来,问:“可是蓝妃有事?”
“娘娘像是要生了!”
皇帝一惊,什么都来不及说,立即步出宫外,外边仓促的起驾声渐渐远去。
皇后怔怔地坐下,转了几下头,半晌,发现没什么可做的,靠在椅背上发呆。
皎月研究了下她的神色:“乖乖,今儿才知道什么叫沉着。”
“都早早的安排好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皇后拿起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似乎想到什么,又没兴趣继续想下去。
“是不是后悔没生小三?”
“小二已经让我心死。”
“保佑皇上再有一位公主吧。”皎月做对佛祖虔诚状。
皇后无数次的想过这一问题,没想到这位比她爽快多了,直接祈祷出声,而且一副不怕天谴之态。
“姐姐。”皇后是真心佩服。
“自家姐妹,客气什么。”皎月严肃而认真:“只是说出真心话而已。”
晚间,飞霞宫仍旧没有消息,皇后唯一一丝担忧被撩拨起来:“不是有什么麻烦吧?”
“有麻烦正常,没麻烦奇怪。”皎月哼哼。
“也是,一开始我就说她胆子比天大来着,这个年纪,不是找死么,可是人家愿意冒险,还真是勉强不得。”
“不甘心。”
“多少人死与不甘心。”皇后说完,觉得话重了,摇了摇头,也不好再说什么。
皎月命人看了看飞霞宫的动静,回来时脸色有些凝重:“真是不好了,产婆也束手无策,说什么圣上福光庇护,那口气跟求老天保佑差不多。”
皇后皱眉,拿扇子的手一松,扇子落地,发出清脆响声。过了许久,才有心思说话:“这个时候,出点什么事儿,都是对他的至大打击,内忧外患,真是内忧外患……”
“去看看么?”
想起皇帝那张脸一定是分外担忧,皇后就消了跑一趟的念头,反正去或不去,都没什么影响:“何必跑去猫哭耗子。”
“只怕去不去,都免不了非议。”
外边一阵骚动,皇后突然抬头,扬声问:“外边的是谁?”
“皇上派奴婢前来报喜,蓝妃于方才诞生皇子,母子平安,请皇后放心。”
“知道了。”这声音,连自己都觉得冷酷得不可思议,皇后此时心中百味聚积,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更多的是沮丧。
“皇子……”皎月轻声,咀嚼这二字的份量,身上不觉一阵凉意。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皇后冷笑,卸去簪环,在外殿便脱去凤袍,重重摔于地上:“报喜?是啊,喜事啊,宫里很久没这么大的喜事!本宫为了庆祝,要去睡觉!睡觉!鬼才担心她生孩子生死了,本宫只是闲得无聊,半夜三更放觉不睡等什么破消息!”
皎月拾起华丽的凤袍,无言。
“拼死生孩子,到头来不过为了一件衣裳。”皇后盯着烛光中依然发出幽幽华贵气息的凤袍,冷冷地弯了弯嘴角:“可这世上,不是努力就有收获,失望的大有人在,绝望的数目可观,而且从此又多了一个。”
第 37 章
皇后从飞霞宫回来,一踏进中宫,强笑的表情立即垮下来,像被洪水冲塌的堤坝。
皎月关上宫门,回身时情不自禁地,第无数次叹息。
“宁愿自己痛苦,也不让别人开心。”皇后扯下凤冠,有气无力:“我什么变成这样的人?”
“你方才表现得很好,很大度很贤淑。”
“这是我吗?”皇后冷笑:“我不是最讨厌后妃争宠,还说她们是弱智吗?”
“自保,并无过错。”皎月苦笑:“你还是你,至少永远停留在自保,不然,今天绘妃的漂亮话,你完全有能力说出来,而且还要精彩万分。”
“那个孩子真可爱。”皇后突然道。
皎月踱到窗前,看着雕花发呆。
“拥有和失去不过一线之隔。”皇后对着自己的影子苦笑:“人到中年,朝不保夕,尚要为性命付出尊严,到底是可悲,可是荣华富贵了这么多年,有什么理由埋怨,饿死的病死的战死的,事实是他们的确还不如我。”
“男人的承诺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