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你现在清醒?”皇后恍惚地。
“你是不是一直认为朕很蠢?”皇帝蹲下,凝视她的脸:“想听朕怎么想的吗?”
皇后忙不迭点头。
“蓝妃只是一个妃子,所有人都知道朕宠她,但是这么多年,并没有建立过自己的势力,她不善此道,即使朕立她的儿子为太子,你以为他们母子能坚持到几时?朕在,挡得住明枪,朕将来不在了,明枪暗箭一起,哪还有他们的活路?”
“你真这么想?”皇后转过脸。
“都是朕的儿子,朕一样爱,这点朕相信你知道。”
“我知道,和承诺无关。”
“有关,一部分。”
“我不是喜欢赶尽杀绝的人。”
“当然,不然朕也不会坦言相告。”皇帝苦笑:“她得势,伤不到你,自取灭亡,你得势……”
皇后深吸一口气:“我会给你的骨肉,最好的安置。”
皇帝看着她:“多谢。”
“我想,我该庆幸,我在你心目中,还不至于心狠手辣。”
“多年夫妻,这点了解没有,朕就真的是没心没肺了。”
“你就这么肯定?”皇后淡淡地凝视他。
“肯定。”皇帝无丝毫犹豫。
皇后不再说话,低头沉思。
“带个话给丞相,让他放心,家里已安宁,专心对外吧。”
皇后垂下的睫毛微微上挑,过一会儿,尽量让语调平静:“我没要求他劝你立储。”
“朕知道。”皇帝拍了拍她肩膀:“朕知道你跟他走得近,但是这件事你的确不知情。”
“你还知道多少事?”皇后的语调有点悲哀。
“这就能告诉你了?”皇帝转到她身后,替她梳理乱如蓬草的头发。
皇后心中喜忧参半,一时无语。
“好了。”皇帝抚摩柔顺的长发:“还是第一次给娘子梳头。”
皇后轻声:“你是不是对我很寒心?”
“寒心你不信任朕,竟找外人。”皇帝肯定地:“是啊,气死了。”
“我本不该问这种愚蠢问题。”事实上她一开口就后悔了。
“可是如果,一个人,跟你相处二十多年,你们俩感情非常好,这个时候,他突然要你的命,你会不会束手待毙?”
“不。”
“那不就结了。”皇帝笑了笑:“你我都是人,人本就不是什么高尚动物,我卑鄙你无耻,我有什么权利指责你?”
“如果没有感情,一切倒真可以这么简单,可是,感情啊,坚固而脆弱,感情真是讨厌的东西。”
“有时候朕想,我们之间,如果没那么多瑕疵,朕是说,没有发生那么多不愿发生的事,感情纯粹一点,是不是今天就不用这么互相猜忌。”皇帝叹息:“说实话,朕愿意和你争吵,也愿意大动其手,就是不愿意猜疑。”
“你以为我最近很轻松么?”
“都累。”皇帝点头,靠近她脖颈,嗅了嗅自己最喜欢的味道,顺便落下几个零散的吻。
皇后咬着嘴唇,看了他半晌,眼里分明有什么东西闪了闪。
“有什么话要说吗?”皇帝低声问道。
皇后依然凝视着他,目光深刻而复杂,仿佛看着的是一个有关很永恒的东西,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又欲说还休,即将脱口而出,却斟酌思量,良久,终于缓慢而轻柔地:“我们……搞一搞吧。”
皇帝坚信,这是自己一生最汗的时分。
第 39 章
韩仲习死讯传来,已是立嗣半年之后。
两军相交,韩仲习败北,被兄弟的大军包围,自知侥幸活命也是生不如死,饮鸩自尽。
伍平与韩家兄弟大获全胜,皇帝下召,令其回京。
一场兵获,将近一年,终于平息。
消除外患,又没了内忧,皇后觉得一生中最舒心的日子终于到来。
除了女儿,一切都令她安心。
每次进驸马府,皇后都觉如芒在背。
文慧很平静,白翳山很随和,气氛和谐到皇后怀疑,自己是不是感官出了毛病。
比如今天,她远远看见花园里,小俩口对坐下棋,文慧投入地盯着棋盘,白翳山把玩着手中的棋子,眼睛却不时地偷偷往文慧身上瞄,明显的醉翁之意。
皇后绞尽脑汁,终于冒出来个词:诡异。
你看过夫妻之间,丈夫像街头小流氓般,猥琐地往漂亮姑娘身上瞄的吗?
文慧过了很久,突然伸手落下一子,抬头一笑:“你输了。”
“一子之差,每次都是一子之差。”白翳山懊恼地摇头,突然瞥见远出的皇后,忙起身施礼,皇后上前,文慧也站起来。
“玩得正高兴,本不想打扰你们。”
“皇后与公主慢聊。”白翳山已经形成习惯,每次这两个女人凑在一起,都识趣地退开。
望着白翳山清秀的背影,皇后笑道:“老远看你们,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一个人在这儿下棋,原本清净得很,他看见,非要与我一较高低。”文慧坐在石凳上,轻笑两声:“可又不是对手,下了三盘,每次都输,活该。”
“是吗?”皇后看了看棋盘,颇有深意地笑:“他可真是活该啊。”
“母后,你干嘛那样笑。”
“每次都差一子,啧啧,真巧。”
“他是故意的?”文慧想了想:“不会啊,看不出来啊。”
皇后仰天忍笑,一个认认真真极其投入,一个心不在焉偷看美人,还次次只差一子,不是周瑜黄盖是什么:“要是年轻二十岁,我就改嫁白郎。”
“你又老不正经。”
“不是吃你年老色衰的母后的醋吧?”皇后凑近她耳朵,轻声:“不过,女儿,我不得不承认你是真傻,别人摊上这么个丈夫,恨不能拿狗链死死拴住了,你呢,成日抬脚往他屁股上踢,生怕人家不自己滚蛋,丫头啊,说你傻都算是夸你。”
文慧微微脸红,哭笑不得:“母后,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啊。”
“有一种话叫老人言,不听的小孩铁定吃亏。”
“我不是小孩。”
“说这种话的就是最纯粹的小孩。”皇后道:“简称纯孩。”
不要和皇后争辩是公主早就接受的真理,所以小败后闭口不言。
“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啊?”文慧莫名其妙。
“没什么,我在意淫当外婆的感觉。”
“我没有意淫过当母亲的感觉。”文慧喝一口冷茶:“没那天赋。”
皇后抑制住给她一下子的冲动。
“皇后娘娘!”贴身宫女一路狂奔而来:“皇上出事了,宫里派人请您速回!”
皇后的心猛地一沉,微微变色:“怎么了?”
“今早在御书房,突然吐了一口血,然后人事不醒。”
皇后觉得自己也快人事不醒了。
寝宫中,皇帝闭目而卧,面色苍白,晕厥短短几个时辰,像病了几个月。
太医诊完脉,道:“心疾突发,血行上涌,现已无碍,但日后须备加调养。”
皇后的心顿时放下来,只要保住性命,什么都不算不幸。
终于有时间询问详情,皇后在偏殿问皇帝近侍:“怎么就突然发作了?”
“今儿早上来了一份五百里加急,伍平……”
皇后一凛:“怎么?”
“伍平抗命,拒绝回京,调十万人马深入北地,与韩广会师。”
皇后的头轰隆一声,半晌回不过神:“……反了?”
“伍平杀了监军,换了王旗,十万大军多半投靠于他,皇上看了折子,当即一口血吐出来,说了声,大祸临头,就不醒人事。”
“真的是大祸……临头。”皇后全身僵得连跟手指也动不了:“伍平有个七十高龄的老母,妻子也在京师,他疯了?不要她们的命?”
“娘娘,现在要不要……”近侍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先留着,以后有用。”皇后对自己苦笑,其实明知这样的男人既然抛弃家眷,日后必然不会因她们手软,还是抱有幻想。过一会儿,突然想起:“还有谁知道?”
“再没第四个人。”
皇后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现在做两件事,第一,让驸马带公主去大理探亲,就说我说的,公主知道什么原因。第二,请杜丞相进宫,不……”皇后叹道:“我秘密去相府,你现在就去安排。”
“是。”
这个时候,再说我一介弱质女流如何承担,就显得毫无意义了,身在高位,不由得你退缩,皇后苦笑,这就是人生,充满快乐,无忧无虑,就不叫人生了,何况是一个皇后的人生。
第 40 章
皇帝醒来,眼前一片模糊,接着皇后的脸孔慢慢浮现,本来梦中也觉沉重,恨不能就此沉昏,看见那样一张熟悉的脸,顿觉塌实。
“怎么这样经不住吓。”皇后苦笑:“那件事吓不死我,你倒吓得我不轻。”
皇帝吐出一个字都觉艰难:“朕……没用。”
“本来开玩笑只想让你宽心,别当真呀,千万别跟我计较。”皇后伏下身,脸颊贴住他的手:“放心,现在还没到恨别鸟惊心的地步。”
“让杜安进宫吧。”
“我昨晚去了他那儿。”
皇帝有些意外,随后又不意外了:“朕忘了你不是个不堪一击的女人。”
“伍平暂时没有新的动静,边境也平静,造反需要时间。”皇后道:“过于担忧也无用。”
“我们挡得了吗?”
“杜安说,实力均等,尽人事,听天命。”
“倒像你的口气。”
“等你身子好了,和他慢慢筹划吧,昨天晚上我听他说的那些政事,头都有三个大。”
皇帝抚摸她的头发:“朕又有件事,要麻烦你,可是……朕知道朕有些过分,一直以来……”
“文慧刚走,紧接着蓝妃再走,不免惹人怀疑,过些日子我找个理由,让她们母子出宫就是了。”皇后快速地说完,仿佛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停留。
皇帝听着撒豆子似的告白,惟有苦笑:“难为你了。”
“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恨她。”皇后接过宫女的药碗,搅了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