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马帮娃,可你不要忘了他是个不简单的青年,他很出众。”
土司摇摇头不相信地说:“你们做母亲的就是这样过于敏感。不可能的,根本不可能,你低估了我们的女儿。”
“我也不敢肯定地说是不是,但我刚才看到萨都措看坚赞的眼神很特别。”
“我看坚赞的眼神也很特别,你没发现?”土司笑着说。
“那好吧,算我多疑吧!总之萨都措长大了,该提醒提醒她注意这些了。”
“是的,她长大了,但她是我的继承者,选婿不能太急了,明年或后年就给她定亲,今年提亲的我都婉言回绝了。”
“那就明年定下来吧。”土司太太说完就让佣人掌着酥油灯回寝室去了。
另一个发现萨都措恋爱了的人就是管家丹真。他感觉到萨都措对坚赞的热情,那双美丽的眼睛顾盼坚赞时是那样的动人,充满了柔情,丹真那一身绛红的袈裟裹着的心,酸涩涩地疼痛难忍,他终于明白了,那天萨都措在楼顶上含泪翘盼的原因了。丹真小的时候就常和土司的两个女儿在一起玩,萨都措的话他从来都是言听计从,自从父亲被杀以后,没多久母亲也因病去了,土司感念于与他父亲的情义便把本来就并不愿做僧人的丹真接了回来。
《布隆德誓言》 第三部分温馨燃亮的酥油灯(2)
就是在寺里,随着年岁的增长,丹真对萨都措的依从变成了爱恋,萨都措在他心目中就像菩萨一样,当土司把他招回官宅,每天都能看见大小姐,他心里欣慰极了,他不敢指望得到萨都措,除非萨都措能爱上他,他就这样暗恋着她,就这样永远在她身旁就满足了,他身心充满了快乐,他觉得自己仿佛有使不完的劲,用不完的智慧,他忠心耿耿、兢兢业业地为土司家做着一切他职责范围内的事,他当管家的第一年就建议并召集人把所有的仓库都好好地清理了一次,把账目都仔细地核查了一遍,重新对各类物品进行编排,当他把查出来的亏缺账目报给土司时,土司确实是吓了一大跳,他用在打麻将上的银币输了一大笔,年轻管家的才能确实胜过了他父亲,土司对他更加器重了。
女仆雍珍手举着灯,照着坚赞和管家走过一个廊道,经过管家住处外一个厅式的廊道,只见这里两边的赭红木板壁上,整整齐齐分类挂满了大大小小成串的钥匙和各种刑具,再绕过一个回廊,就到了一间门扉虚掩着的古旧的雕花门廊前。
“我就不进去了,已经清扫铺陈好了,雍珍给你把灯点上,你去睡觉吧!”管家停了下,又神秘地说了句,“这是间很特别的房间,已经有十多年没人住过了!”
“为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你最好不要知道,不然你会害怕的!”管家阴冷地笑了笑说。
管家的阴笑令人极不舒服,坚赞就说:“还有什么比豺狼更可怕?土司的官宅里难道还有更可怕的吗?”
“你很好奇,那……我就实说吧,”管家看看那道少有人进出的门说,“这里曾经是几代土司住过的寝室,但十几年前这里深夜出现过几次怪事,就没有人住了。”
“哦,站在这里我就觉得这屋不一般,原来是土司住过的,我真荣幸。”
“你是很荣幸,土司看中你的,并让你住这里,就是因为他觉得你能压倒邪气,这屋里就有邪气。”
看着女拥走进门廊,又推开了一道内门,在房屋深处点亮了灯,坚赞急切地正想往里走,却听身后黑暗处管家一字一顿地说:
“这里曾出现过鬼!”
“鬼?!”坚赞重复着这个字,转过身想看清管家说这话时的真实表情,但管家已经消失在黑暗里,向回廊另一头走去了。
看得出佣人雍珍是在惊惶中安排完客人就寝前的一切准备工作的,很快她就拉上门离去了。可以说,安排坚赞住这屋,管家是最高兴的了,他巴不得坚赞今夜的魂魄就从这屋里被厉鬼彻底抓了去。
昏暗的灯光照着宽大古旧的房屋,有的壁柜的角落显得黑森森的,室内一片寂静,静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见,坚赞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厉害,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向居室的深处一步步走去,他嘴里不断低语着什么,又把陶制灯盏端上,细细地打量着四壁,打量着地板,仿佛在寻找什么,当他抚摩着那张几代土司睡过的精美宽大的雕花椅式床榻,他忍不住眼里噙满了泪花,大滴的泪珠滴落在紫红色的缎面羊毛被上……
这间古旧但仍然显得豪华的卧室自从被废弃以后就没有改动装修过,一切都原封原样,仿佛这里的一切跟时间都凝固住了。这间卧室的前主人死后,当今的土司爷住了一阵子,就说屋里出现了鬼魂,不敢再住进来。前任大管家自告奋勇在这里住了几夜后也肯定无疑地说这房里确实有鬼,他睡了七夜,就有三夜闹得他心惊胆战,不得安宁,虽然土司请喇嘛来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经,但夜晚这屋里始终让人感到有股阴冷的气息,从此这里无人再敢就寝,这也是他要扩建和维修的原因之一,他的寝殿设在了扩建后新起的四楼,其间的豪华富丽都胜过了那间古旧的土司卧室。他原本打算把这屋改建一番,可喇嘛打卦说:动了那屋,翁扎土司家业气运就会受损,所以这屋就这样一直保持原状留了下来。
这一夜对坚赞来说是极其痛苦的,他挣扎在痛苦的情感世界里,他流了许多的泪,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朦胧地睡去,在朦胧的睡梦中他感到有人在轻轻抚摩他的面颊,温和地亲吻着他闭着的眼,并在他耳畔唤着他的名字,他想睁开眼看清唤他的人,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不知在昏沉中睡了多久,他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萨都措和沃措玛正焦急地站在门外,催促着下人大声喊着,坚赞这才发现太阳已经从花格窗户照进了卧室。
《布隆德誓言》 第三部分温馨燃亮的酥油灯(3)
谁也不知道坚赞昨晚是否平静地在睡梦中度过,但是住在楼下二楼与这卧室对应的一间小屋是雍珍和另外两个女仆住着,深夜她听见楼上客人住的那屋里好像有很怪异的声响,像是惨切、哽咽的哭声,又像有含含糊糊的说话声,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她大气不敢出,想喊醒另两个,可年轻的她们因为疲劳,倒下就呼呼地睡着了,她只好闭着眼不停地念着六字经咒,后来才渐渐地睡着了。早上起来她问另外两人听见什么了没有,她们都摇头肯定地说什么也没听见,她也不再多言,这种事是不能乱讲的。
萨都措和沃措玛起床后才知道坚赞睡在什么地方,姐妹俩慌忙让下人跑来敲门,当她们看见坚赞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才终于放心了。
“坚赞,昨晚……你,你睡好了吗?”萨都措小心地问坚赞。
沃措玛伸着头向门内望了望,有些害怕地说:“奇怪,怎么会让坚赞住这里?”
“我去问管家,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们的客人?”萨都措不悦地嘟囔着就准备去找。
这时正好管家走来,萨都措马上迎上去质问道:“丹真,你怎么让客人住这不吉的屋子?”
“这是……”
坚赞马上接了去微笑着说:“是甲波爷对我的恩赐。”他把头发理了理,又说:“昨天我睡得真好,你们不叫我,我可能现在还没醒呢。”他回头看看那间屋,无限感慨地说:“正如管家说的,我真是荣幸啊,我想,住了贵人们的房间,睡了贵人的床,我会走运的,这里很好,什么也没发生呀,你们怕什么?”
听他这样一说,姐妹俩轻松地笑了,她们对这屋也不觉得可怕了。当土司爷从管家和两个女儿那儿知道坚赞那一夜的情况后,也宽心了不少。
土司官邸顶楼上的白色桑烟炉一早就升起了袅袅青烟,阳光透过天井,透过户户开启的花格窗,照进室内,照进廊道。厅堂里、过道中的檀香炉内散发的淡淡芳香裹挟着阳光的气息,把这富丽的楼宅点染得如同神仙的居处,天堂贵族的家园。
早饭后,萨都措建议坚赞跟她到楼顶去熏桑烟,坚赞欣然答应。经过四楼一个幽长的楼道口,坚赞停下脚步,往过道尽头、门户紧闭的赭红大门、当今土司的卧室看了会儿,就随萨都措到了宽广的顶楼。从这里可以遥望四方,可以看到草滩上成群的牛羊,可以看见若沃曲河上的壮观的伸臂廊桥,可以看见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河流旁成片的金黄、紫红、粉白、幽蓝的花丛;遥远的草山脚下水流似银丝般密布飘绕在草滩上,一只只美丽的鹤鸟起起落落,悠闲自得;极目远眺,一座草山像一道黛碧的屏障遮住了大半个勒乌措湖,只留出一弯湖水像翡翠的月牙儿,供翁扎土司大楼上的人观赏……
望着这一切,坚赞脑海里禁不住涌起母亲常唱的那首优美动听的歌:
山清水秀的家乡
是牦牛聚集的地方
乳汁洁白又鲜美
花草好芬芳
忘不了你啊,美丽的家乡
山清水秀的家乡
是骏马奔腾的地方
马鬃细茸又漂亮
花草好芳菲
忘不了你啊,美丽的家乡
山清水秀的家乡
是群羊撒欢的地方
羊毛洁白又温暖
花草好馥郁
忘不了你啊,美丽的家乡
……
站在齐腰的女儿墙边,坚赞心里无限感动,这片滋养了七十多代翁扎土司家族的地方该是何等富饶的乐园啊,但是在心里它却成了梦,成了毕生的誓言,他叹了句:
“布隆德真是美丽富饶的家园啊!”
“是的,没有谁不夸这里美丽。”
坚赞看看萨都措说:“你们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