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鼓声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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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鼓声迟-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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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也笑。
仿佛就是几句话的时间,夜幕就完全落下来,十点了。云逸抬头,看着他笑,心里有一种曲终人散大幕垂下的荒凉。万年无涯的时间,这么一个人,最后一转身。可是谁都不说破。他说,走,我送你回去,你感冒才好,不要吹凉风。
她说,不坐车。
他拍拍她,好,丫头,只要你能走。
她当然是能走的。幽静的路,两边大棵的梧桐树,稀疏的行人,偶尔驰过的车。远远的地方有店铺里放音乐,一个人唱,不如就这样,掩藏起悲伤,陪君醉笑,三千场……
三千场,应该也有十年了罢。她想着,笑了笑。之城问,笑什么呢?她说,没什么。
走了一阵子,坐下来休息。他问,小云,你是不是怪我?她笑着摇头。心跳得快,冷的热的都蒸到颧骨上,熏眼睛。他看着她,她第一次,那么勇敢地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又忽然拍拍身边说,来,坐这边。
她坐过去,心里仿佛豁然。问他,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说,百度啊,百度就知道。
很久之前,有一次,她看着他,手在他脸上,顺着眉眼轮廓,一寸一寸抚摸过去。他忍不住笑,问,干吗呢?她叹气说,如果以后,我忘了你什么样子,怎么办?他大笑,说,真笨,你去网上搜啊,不是有照片呢?她也忍不住笑,转过身去。就是,他是涡城新秀,政府信息网上有他的大幅照片,白衣短发,那么的,温暖英俊。
她看着,问,就用我的名字,一下就搜索到了?
他说,不是,我搜了你的名字,然后用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然后,用你的名字加上美术,就看到了你那个帖子。
热气蒸进眼睛里,有一刹那的哽咽。然而,幸好,她只是笑了笑,说,哪有人无聊到这样,拿别人名字乱百度。
她说完就知道不妥,这个无聊太有歧义。果然之城自嘲地笑笑,道,就是,我真是很无聊。他果然误解了,可是很快她想,他这样误解了也好,就让他这么想罢。
沉默了多久?她说,走罢。于是继续走。他忽然回头叫她,小云。她撞在他身上,抬头。他说,你真的不怪我?她笑,过了一阵子,问他,你觉得,我对你,是爱多一点呢,还是依赖多一点呢。他答,依赖多一点。云逸就笑,你看,你自己不是都知道么?我为什么会怪你?
他笑笑,说,那就好。
停了一会儿,云逸轻轻说,七叔,以前我小,很多事情,不知道轻重,让你很为难罢?对不起,你别见怪。
之城不看她,笑道,干吗说对不起,其实遇见你,是我的缘分。
云逸笑,你何必说“缘分”?说“是我的荣幸”岂不是更周到客气?
他就笑。她也笑,仿佛一切都是个笑话,快步往前走去。他在后面说慢点,她仿佛听不到,踩着那双还不熟惯的高跟鞋,狠狠地,摇摇摆摆地,只顾往前乱撞。不提防脚底下一个小坑,一脚踩下去,脚踝一阵剧痛,疼得眼泪都涌上来。
之城急步过来扶住她,问,怎么了?崴到没有?疼不疼?
良久,她抬头,看着他笑。她眼里分明闪着泪光,可是那个笑,也那么分明地开着,像一朵颜色凛冽的花,酒红酡红胭脂红,扑啦啦地弥漫开。她说,都这个时候了,我为什么还要跟你说假话?我固然一开始就依赖你,可是,你总该知道,我为什么愿意依赖你,我若只是依赖你,何必在乎你身边有什么人?可是我在乎了,甚至用心了,甚至都和你说了,你为什么还会这么想?
他笑,揉她的头发,说,丫头,别这样。然而也只是一瞬,他的笑就变了弧度,他说小云,小云,你不明白,我只能这样想,假如不这么想,我怎么过去?
她笑得愈发凛冽,啊是,你应当这样想——可是,如果你敷衍我敷衍得这么辛苦这么难过,你既然早就烦了累了厌倦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之城身子一僵,顿了一下,道,你要是这么想我,那我这几年的心,就真的白费了。
云逸也噎住,看着他。
他这几年的心。心里一个声音说,你只说你的心,你知不知道我的心?然后自己讪笑,这么肉麻的话。那么也许是好一些了罢,还能想起这样自嘲。
他过来,说,来,我背你。
隔着衣服,传过来他的体温,明明应该生疏的,却又那么熟悉。她吸了口气,说,我故意那么说一句,你就说什么缘分。他只说,你呀。
他问,这里离你那里近,还是我那里近?
她闷闷地说,你那儿近。
他便背着她,往回走。走了几步,他笑着说,小丫头还真不轻,以后要减肥啊,不然我要累死了——听到没?
她有点恼,眼泪却上来了,心里梗着什么,硬硬的难受。以后,他以为,他们还有这样的以后么?她说,我以后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他苦笑,说,这倒是真的,小丫头,说话还真犀利。
他这么说,她更是气苦,挣扎着便要下来,他忽然说,别乱动。声音虽低,却有一种无端的严厉。她被这样一吼,愣了一下,眼泪便滴下来。
之城说,丫头……你别怪我,你要怎么想呢?我要不那么想,一定会自责死的,所以,我得替我自己开脱。
她把额头抵在他肩上,咬紧嘴唇。
他有些喘,继续说,小云,过几年,或者你大了,就会理解我,也说不定会恨我,讨厌我,谁知道呢?他苦笑,说,我觉得自己真笨,怎么就把事情弄到现在这样的地步?真是的,可能其实我是个很坏的人,是不是小云?
他说,丫头啊,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记得我的好——如果我还有一点好的话。
云逸咬着嘴唇。他却紧接着说了一句,你还真挺重的。原本欲哭不哭的,忽然给这句话惹恼了,一脚踢过去,之城一个趔趄,道,哎,别乱踢,我现在背着你,摔了我不要紧,你自己也摔了怎么办?
那家店铺还在放着那首歌,不知姓名的男歌手一直唱,你一定记得,我微笑的模样,陪君醉笑,三千场,你一定记得,最快乐的时光,醉笑三千场,不诉离伤……
她忍着泪,又笑。生活也不是不滑稽的。
之城又说,有时候,我也真的很烦恼,我不知道要拿你怎么办——我明明是想要好好爱护你的,怎么能把你,拉进这么大的麻烦堆?过一会儿,他笑,我要真是封建大家长就好了——最大的大家长……
云逸明白了他的意思,灼热的红,一点一点从脸上烧到手臂上,心跳得那么急,在心里压了那么久不敢问的一句话,到底还是脱口问出来。
她问,你有喜欢过我么?
他说,有的。
她又问,是喜欢曲池那种喜欢?
他笑出来,豁出去似的,说,你知道,不是的。
她却又恼了,说,胡说,明明就是。
他坚持,不是的,真的不是。
她说,本来就是,明明就是,你根本把我当小孩子,你干吗要哄我?
他苦笑,喘息着,道,你看你,你一定要我承认是把你当小孩子你才甘心是不是?欺负我背着你呼吸困难说不过你是不是?哪有你这样霸道的人,简直是逼良为娼。
她本来正赌气,被他这句话引得破涕为笑,嘴硬道,你懂什么逼良为娼?真是的——这么久没见,大家拌嘴的功夫越来越见长了。
之城赌气,说,那是你,不是我。
她笑,算了。果然他叹口气,说,算了,丫头,我难得见你一次,别和我斗嘴了,啊,好好跟我说话。
她说,放下我。
他把她放到街心花园的水泥沿子上,她扶着他站好了,他回头问,怎么样,脚还疼得厉害么?他们走得慢,这时候大约夜已经深了,之城脸上有一点倦容,下巴也泛起一层乌青,云逸看着,忽然就想到那次在医院里,他也是这样疲惫的模样,才长出来的胡茬,以及,那件被血染红了的白衬衣。心里忽然无比柔软,那一寸一寸的光阴,就这么绵延铺展,像一幅年深日久发了黄的白棉布,每一点黄,都是一点放旧的记忆与温暖。
如果,没有那场病,会怎样呢?
她不觉伸手,掠一下他的鬓角,叫他,之城。
如同春冰裂,银瓶碎,百花齐落,群鹤惊飞。那是多久之前?在涡城,她在他办公室里坐着,看着他忙。他与人讲电话,第一句先说,是我,沈之城——他音色好,微微拉长,有一点像撒娇。她在旁边听着,就不觉微笑,心里默默念,沈之城,之城。可是这么久,她或者叫他七叔,或者就避免任何称呼,直接说,“你”如何如何——可是此刻,这两个字,终究从她口中唤出来。她看到之城转过来的眼睛里,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丫头……他声音略有些哑,说,你这么叫我……
她笑笑,凑过去,吻他的下巴。动作生涩,却不容拒绝,像个,笨拙的小老虎。
之城转过来,伸手揽住她。
她心跳得那么厉害,人都是眩晕的。离开了他一点,微微地喘息,又稍稍偏了一下头——他的唇近在咫尺,可是她怕得发抖。
张云逸,你是疯了。她想。
之城的手捧住她的脸,看着她,笑笑,道,傻孩子。他在她额角浅浅吻了一下,然后把她的头揽回肩上,又低低叹了一声,笨丫头。
她咬住他的肩膀,免得牙齿碰出声响。半天,挣扎出一句,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忍着疼,笑,傻孩子,我又不是快要老死了。
她却还是重复着那句话,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过了一阵子,她镇定下来。他问她,小云,告诉我,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她摇摇头,没有想什么——我想,这就好,我总以为,我们隔阂了,不见你,我就想,很多事情,怎么和你说呢?说是错,不说也是错——可是见了你,发现我的担心,其实是多余的,许多事,都还可以说开,这就好。
她深深喘了一下,道,你想问我,为什么一直不说,是不是?我先前不说,是和你一样,我不想把你陷到这样的麻烦里——或者也是我的自私,我不想是因为我使你陷入这样的烦恼,我不喜欢亏欠别人,也不想亏欠你,我宁愿你亏欠着我,这样,我想离开的时候,可以随时毫无愧意地离开。
她说,后来,是因为曾薇姐姐,她比我适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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