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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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奔-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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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可以和别人不一样。”    
    “不,我们和别人一样。”她说,“我们高尚吗?不高尚。我们纯洁吗?不纯洁。我们是圣人吗?世上没有圣人。”说毕,她便呵呵笑了。她的笑,夸张而做作。    
    


第一部分第三章 赌桌上的一张牌(1)

    7    
    沈点一直想把浴室的灯换掉。还在装修的时候问题就存在了,开始时是觉得色调太暖,而且新的东西总是异常光亮。那种抢眼的无所适从的亮度,人站在下面,就像是暴露在赌桌上的一张牌。    
    他十分不喜欢那种感觉。他提过,但负责装修的工头却不这么认为,为了省一只灯泡竟引经据典,一会儿光学,一会儿美学,一会儿又心理学,把他说了个晕头转向。他最讨厌争吵,也就勉强接受。习惯了,也无所谓。    
    但是随着日积月累,灯泡逐渐老化,发出的光竟像是流出来的鼻血。从想像为鼻血的那天起,他就忍无可忍。但还是没有换。灯泡外面有灯罩,那是种很特殊的灯罩,鬼知道是怎么固封在天花板上的,他研究了半天都没有闹明白,就又拖了下来。浴室的灯怎么样,放在生活中充其量不过是一件很小的事,只是一到洗澡的时候,他就诅咒它快快烧坏,然后请个师傅来修理。    
    这天的光线似乎更加潮湿和血腥。洗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响了,他跑去一看,是“妹妹”。    
    手机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瓣,但铃声依然,不屈不挠。    
    她不是死了吗?他惊疑万分。他明明记得警察收走她的尸体,还给他一把灰。    
    他捂住耳朵,却发现这声音不是从耳朵传进身体的。他抱了一个鱼缸朝上面砸去,仍在响,又从厨房抄了一把菜刀出来,一通乱砍,直到砍没了声音。满地的鱼尸,一片杀戮后的血腥。    
    不一会儿,浴室又传出悠扬的流水声。他懵懵懂懂走去,却看到一个遍体鳞伤的女人正在淋浴。还是“妹妹”。没有动作,也没有目光。    
    活着的时候,男人是她的噩梦,死了,她成为男人的噩梦。    
    浴室的灯光愈渐昏黄,像是漫天飞舞的泥沙,镜子上挂满扭曲的眼泪。“你就放过我吧!”他跪在地上,仰天哀嚎。他实在是受够了。    
    他这半生都在奔跑,从白天跑到晚上,从梦里跑进梦外,灵魂从来就没有片刻的安宁。    
    ……他就这样慢慢哭醒。    
    他暗自庆幸,又逃过了一劫。夜,已经流成一片滩涂,黑暗中,心揪得生疼。    
    他开了灯,又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梦里打碎的还都完好如初。但他的噩梦,岂止这一个?他摆脱不了他的过去。他走不出命运的布局。    
    他最爱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婊子,一个是妓女。他的心,如同压在两块磨盘之间,无论哪块在转,都是出血的痛。    
    为了母亲,他企图把全天下的女人都睡成婊子;为了“妹妹”,他给过自己一刀。但他还是摆脱不了她们的折磨。多年来她们就这样横冲直撞,践踏着他的灵魂。    
    紧接着,可怕的孤独又汹涌而来。再没有什么时候,他比现在更渴望一个家,一个女人。一个能把他从噩梦中推醒的女人。他把身边所有可能的女人一一数过来,覆水难收。有些迅急的,连模样都想不起来。这些女人就像是风中飞舞的小纸条,他分不清哪一张是他想要的。最终,他一张都没有拣到。现在,轮到了江水红。    
    江水红。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搁浅在海边的鲸鱼,等待她的救助。    
    他知道,他们不是兴风作浪,玩玩的那种。他们有太多相似之处,都有太多坏死了的细胞。换句话说,他们都是病人。最了解病人的还是病人,只是不知道,病人能否成为病人的抗体。他们现在所面临的问题是,谁多往前迈一步。关键的一步,里程碑式的一步。    
    他拿起电话。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心境,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想必她也是夜里常醒着的人。她的噩梦,也一定很多。    
    拨号却不那么顺利,沈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铃声悦耳动听,像是划在这深夜里优雅的琴声,却迟迟没人接。也许她不在家。但她不在家,又会在哪里?就在胡思乱想之际,电话通了。她的声音朦胧,像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一样。    
    “刚刚做了一个噩梦,想和你聊聊。”他说。    
    “你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他顿了一下,改口道:“我梦到两条狗在打架,一条狼狗,一条家狗。狼狗十分凶悍,不一会儿就把家狗开膛破肚。家狗可怜地躺在地上,血肉模糊,肠子铺满地。我看到它的眼泪,但没有人救它,大家都对狼狗‘啧啧’称叹。当我走向那条可怜的家狗时,狼狗突然凶狠地朝我扑了过来……”    
    “然后呢?”    
    “然后,我大叫一声,就醒了。”他几乎都被自己的谎言感动了。    
    “你是不是做过什么亏心事?”她问道,带些玩笑。     
    “没有绝对清白的良心。我喜欢做好人,但好人往往很被动。”    
    “那你现在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他坚定地说。    
    江水红开了唱机,天籁般的女音把这夜衬托得更加孤独,渴望如潮水汹涌。    
    她说:“我也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一口很深很深的井,一个人纵身就跳了进去。我找人救他,可没有人理我。我给他们下跪,他们仍然无动于衷。他们都巴不得他死。没办法,我只好顺着井绳爬下去,可那井深不见底,我害怕极了,既怕自己一不小心滑下去,又怕井绳随时会断。”    
    “他是谁?”    
    “我丈夫。好歹,也是一条命吧。” 她的声音几乎溺死在音乐声中。    
    “动物相残,不吃同类,而人类相残,却是专吃同类。你既然救不了他,又何必去冒那个险?”    
    “不知道,也许我只是想把欠他的还上。欠人家的,心里总不好受。你不是也想救那条狗吗?”    
    是啊。可是那是个假梦。他把话题岔开,问道:“你那边几点了?”    
    “我的表停了。发条松了。我从一数到一千,再倒着数回来,夜还是这么长。夜里睡不着,白天却睡不醒。”她自嘲地笑笑,说:“你会上发条吗?”    
    8    
    抑郁的夜,阴凉的心,身体像是挂满了一把把的大锁,给人一种无所适从的劳累感。    
    他们病态地望着对方,好像是两件刚刚出土,等待擦洗的文物;又像是大漠孤雁,战沙场,风烟将起,英雄泪。    
    灯光黯淡,仿佛吮吸了过多的水汽,又犹如漫天的粉尘,覆盖在他们美好的身体之上。把身体打开,将僵硬舒展,再没有比性更好的药物,敷在最需要柔情的部位。吻,柔软的舌头像是辛勤耕种的蜗牛,接近生锈的器官又焕发了勃勃生机。    
    江水红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扇推不开的门,轰然倒塌。“你是畜生。”她突然轻蔑地说。    
    “我是畜生。”沈点回应道。    
    “你就是这样征服女人的吗?”    
    “我就是这样征服女人的。”    
    “我们就不能和别人不一样?”    
    他立马模仿她那天的语气:“我们高尚吗?不高尚。纯洁吗?不纯洁。我们是圣人吗?世上没有圣人。”他的脸上浮起一层很厚的笑,就像一个至高无上的统治者,随心所欲滥用他的权力。    
    她伸手打他,他稍微加了点力,她便立马俯首称臣。不远处的镜子里辉映着他们饱满的身体,就像丰收的稻谷充满新鲜的粮仓。还有那强有力的起伏,起伏里的节奏、音符、浪花,起伏里的疯、狂、癫。    
    


第一部分第三章 赌桌上的一张牌(2)

    可是没多一会儿,沈点便安然睡去。已经是拂晓时分,江水红穿了件薄薄的睡衣到阳台乘凉。又是一天,又是一天的悲与欢,她望着床上熟睡的沈点,还是有点陌生。想着这一夜的风雨飘摇,她哑然失笑。又是一天,只有这一天的黎明,她才感觉生活是充满希望的。可她仍然看不远,飞出去的沉重又慢慢飞回,又重新聚集在每一个敏感的穴位。也许她该为他准备今天的早餐,再服侍他在床上吃下去。也许她该做更多的事,这就是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幸福。    
    正当江水红走向厨房时,她意外地听到了墙上的钟表声。非常悦耳。    
    她回头望了一眼沈点,然后就在他的左肩上发现了一道红色的疤痕。弯弯曲曲,像一条痛苦扭曲的小蛇。她走上前,冲着这道疤痕凝视了很久,好像这是通往他过去的一个洞口。    
    她从一开始就有种感觉,这个孩子一般的男人周身包裹着一层非常深的恐惧。为什么说他是一只“鸭”,因为每个“鸭”身上通常都有这种恐惧。他在自己的洞里出不来。    
    后来沈点告诉她,那个疤痕是他自己扎出来的。就为一次情伤。    
    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是否有一天,他也会为她而扎自己一刀呢?估计是不大可能的了。同样的错误,他不可能犯两回。现在的沈点爱自己,肯定胜过爱一个女人。    
    更说不定,在将来的某一天,这个有着暴力倾向的男人,会扎上她一刀。    
    她抚摸着沈点的那道疤,就像抚摸着一张女人的脸。    
    长的、圆的、文静的、妩媚的、怪异的。她们在她脑子里闪来闪去,挥之不去。而她和他,看上去却是毫不相干。    
    毫不相干,她却睡在他的身边,守候着他的恐惧。熟睡中的沈点总是在出汗,细密的汗珠从脑门渗出,然后汇聚成河流,一直滑落到脖子。她看着这个过程,就像是看着这个男人如何被追赶,被伤害。这时候,她就愈发感到他陌生。当他吻她,把她吻得像羊水未干的胎儿时,她就担心他会一口咬断她的脖子。他说他爱她,可他爱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江水红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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