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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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奔-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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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沈点突然接到好友氏波的电话。天正在下雨,滂沱的大雨垂直浇注下来,路面一片汪洋。雾汽朦胧,路灯失去了往日的辉煌与干燥,照耀着城市,就像照耀着一个无边的坟场。    
    氏波说:“你妈妈病了。”    
    车子打了一个晃悠,就开进一个大水坑,发动机“呼噜”了两声,便溺死在里面。所有的声音都烟一般消失,只留个他和氏波。车内冷气袭人,他凝神听着。感觉像是又回到了岚里城,氏波伏在他的肩上,他的睫毛很长,覆盖着无限伤感。    
    氏波接着说:“是大病。”    
    氏波又说:“你觉不觉得你很自私,伤了很多人的心?你总觉得别人欠你的,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欠别人多少?你以为你寄些钱回来,她就能幸福吗?不,你太不懂得什么是幸福。你总是爱教训别人,说什么幸福就是享受,幸福就是汽车洋房,可你这么些年来活得幸福吗?我想你不幸福。你不幸福,你还剥夺了别人的幸福。”    
    氏波最后说:“她还有一个心愿未了。”    
    氏波没有把话说明白。但他想沈点肯定是清楚的,既然清楚,该怎么办,想必他也是有主意的。再好的朋友,毕竟还是两个人,两个大脑,两种思维。而且他是个局外人,理应懂得作为一个局外人应有的分寸。    
    雨仍然下得不可救药,仿佛要把这座城市下塌。沈点伏在方向盘上,眼泪就像是冲刷在玻璃上的雨水。    
    非要氏波告诉他,他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骄傲,他的自信,他的“汽车洋房”,反倒成了对他的讥诮。甚至他的眼泪,比这雨水还要贫贱。他跳下车,站在路中央,企图让老天将他浇醒。他无法想像,病床上的母亲已经憔悴到何等模样。那苦苦祈盼的眼神,就像一枚银针刺向他的心窝。他恨天恨地恨自己,他是个罪人,他将得不到宽恕。    
    他拦下一辆出租车,调转头,又开回富星。一路上司机气都不敢出,被他的狰狞吓住了。    
    他今晚本来是要去一个地方,拜访一位大人物的。那人是香港一大富豪的公子,小富豪。小富豪,商人,在内地来讲是个港商,而且是为数不多的能受到当地政府礼遇的港商。沈点之所以能和小富豪扯上关系,是因为小富豪欣赏他。能被一个受到当地政府礼遇的港商欣赏意味着什么,他十分清楚。但是今夜,所有重要的事情都不再重要。    
    13    
    几个月前,沈点的酒楼花大价钱装修了一次。鸟枪换炮,铁盆换成了银盆,土砖换成了玉砖。还在包间配了顶级的音响。    
    但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规划中的地铁突然改道要从酒楼门前经过。一个工头手持盖了市政府红印的施工证,率领一帮民工不由分说地就将马路两头用砖头堵死,只留出一道“闲人勿进”的大门。紧接着,各式各样的大家伙坦克一样横行霸道地开进来,锤啊、凿啊、钻啊。晒得黑铁般的民工也就地安营扎寨,炊烟袅袅,内衣裤像战败的军旗挂得到处都是。    
    沈点看傻眼了。别说还有人敢来吃饭,就光听这噪音,脑壳都要裂开了。他找过市政局,但没人理他。其他商家也去找过相关单位,但都没有结果。换成是平时,什么工商、税务、卫生、劳保、城管,天天捉贼一样盯着他们。做点生意,就像是开慈善机构,到他们有事便找不着主了。    
    一气之下,沈点和其他商家联名到市政府上访,一日不给解决,就一日到那里坐着,日日不解决,就闹到省府去。反正省府市府,也就隔一条马路。再不行就上中央。简直太欺负人了,商人也是人啊。这些平时勾心斗角的生意人也变得异常团结,正应了生意场上的那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闹了几天终于有人来管了,工地封闭作业,营业时间不准开高分贝的机器,保留一个车道,免税,政府补贴部分损失。尽管如此,还是苦不堪言,撑门面的毕竟是顾客。饮食业本来已进入微利时代,公款消费的少了,酒楼的数量却日益增长,今天倒一家,明天起两家,竞争一天天白热化,可想而知沈点的酒楼门庭冷落到何种程度。生意淡了,人自然也就懒散了,可就在他最不抱希望的时候,小富豪出现了。小富豪请一帮人民公仆在他的酒楼吃饭。    
    小富豪多少豪华大酒楼都没有去,却偏偏深一脚浅一脚来到他这里,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    
    小富豪希望公仆们吃好喝好,关键是吃得高兴,喝得高兴,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刚落座,小富豪便点了条龙虾。有个民间笑话,说首点龙虾的人是傻帽,但小富豪点龙虾就不一样了。小富豪是谁,谁敢说小富豪没有见过世面?谁敢说小富豪是傻帽?笑话是针对那些理应被嘲笑的人的,小富豪很轻易地就颠覆了这个笑话。不仅没有人发笑,还有一个“鸭公嗓”自视聪明,掰下一只触角,说看能否和端上桌来的对上,就知道酒楼有没有调包。“鸭公嗓”倒像是笑话了。还有“鸭公嗓”信手拈来的几个黄段子,也是笑话。假如“鸭公嗓”不能够引大家发笑,那他就失去存在的价值。    
    但在上菜的过程中,出了点小小的意外。意外就出在这只虾和“鸭公嗓”上。不是虾的触角没有对上,而是这里的芥油不合“鸭公嗓”的口味。“鸭公嗓”嫌这里提供的芥油不够刺激,吵着一定要换成日本北海道原装进口的那种。偏偏上菜的小姐没有经验,又不大会说话,说我们这里什么样的芥油都有,就是没有您说的那种。“鸭公嗓”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像是受到轻视的狗,狂吠起来,非但教训了小姐一顿,还要她把经理请出来。    
    经理来了。经理就是沈点。他的存在意义不仅仅是充当老板,还有就是要解决这些棘手的事件。做生意就是这样,谁都得罪不起,谁知道他们都是什么身份;但另一方面,他开的不是黑店,没做过昧良心的事,自然不可能有人拍桌子就要打折。既要维持酒楼的经营,又要给客人体面,就要有一套了。单看酒菜的排场,就知道是什么档次的人物。他二话没说便自罚三杯,又送了相同的一瓶酒,然后才开始解释,为什么他们会选用这种牌子的芥油。这种芥油是哪里产的,原材料是什么,适合配什么样的海鲜,对人体有哪些益处。    
    大家都被他的表演吸引了,芥油的问题就变得很次要。一帮人喜笑颜开,像一棵棵刚刚解冻的大白菜。    
    沈点派出去的名片,唯有小富豪装在口袋里。    
    回去后,小富豪立马安排秘书调查一下沈点的背景。秘书就去了,并把调查结果写成报告。报告周详,但只是文字上的周详,小富豪津津有味地看着,眉飞色舞。他不知道,秘书的这份报告是如何写出来的。其实就连秘书也不知道,她乔装打扮,深入敌情,却不料碰到一个更老辣的“特务”。这个“特务”就是沈点酒楼的楼面经理邝小芸。秘书是坐办公室的,邝小芸却坐着一个小社会。值得一提的是,这个邝小芸是沈点的心腹,她眼中的沈点,那可是十全十美的。    
    接着,小富豪亲自打电话给沈点,说手头有个两亿人民币的投资,想和他交换一下看法。两个亿,稍微刮一刮,即便是撒些碎屑在沈点身上,都是一笔空手套白狼的财富啊。电话在手里变得烤山芋一样滚烫,他顿时就感到春意盎然。他的机会来了。    
    其实这个小富豪,沈点是认识的。当时没想起来,过后很快就想起来了。还是十年前,他在澳门的时候,他见过他。小富豪经常跑去澳门赌马,沈点则是爱看赌马。凭小富豪的相貌倒不足以让他这么记忆深刻,他首先记住的是小富豪身边的女孩,一个香港什么选美大赛的冠军。女孩虽然年轻漂亮,却不及江水红有气质,道行尚浅。可见那时候的小富豪还是一个花花公子。而今,他们近在咫尺,人生是如此的戏剧化。    
    


第一部分第五章 故事(1)

    14    
    故事还要从那个被称作婊子的女人——韩巧珍说起。    
    韩巧珍是从乡下逃婚到岚里城来的。那年她才十九岁,虽是乡下人,但因为漂亮,美满而实在的婚姻成了她的理想。母亲却偏偏为她选了一个常年戴墨镜,却一贫如洗的男人,就连不多的财礼也是他四处借来的。一看就像个骗子,同龄的女孩指指点点说。    
    韩巧珍从根子上厌恶他。看着他成天亲儿子一样跟未来的丈母娘泡在一块,尽拉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真想一扁担把他打出家门。想着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还债,她的心都凉透了。她的婚姻,也是她的理想,可她在整个过程中就像一个旁观者,气过了也糊里糊涂的。眼看着就要迎娶,她心一沉,破釜沉舟,砸开衣柜拿了财礼,走了一夜走到岚里城。从此,这个名叫岚里城的地方便收留了她的后半生。    
    韩巧珍站在岚里城象征着文明的水泥路上,两条腿却不知道该如何迈动。她没有了方向。    
    她就这么站着,站着,慢慢酝酿出一股澎湃的悲愤,然后坐在树荫下放声哭了起来。假的哭成真的,简直到了悲痛欲绝的地步。    
    她相信眼泪可以改变一些东西。    
    她不害怕,害怕也可以是动力,为了崇高的文明,为了至高的追求,她不惜一切。接着她看到无数双脚向她靠拢而来,她充分调动自己能说会道的本事,向他们倾诉她的不幸: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哥哥,却把她卖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她说只要有人愿意给她一碗饭吃,她愿意当牛做马侍候他一辈子。她在赌,在向未知的生活发起挑战,但是没有人需要“牛马”。韩巧珍绝望地扬起快哭坏了的脸蛋时,她的泪水终于泡软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的心。    
    这里面有个前提:老太太有个还未成家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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