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根具有艺术家的头脑。他谈的是简单的东西,这些东西聪明人是不会讲的,因此,我发现他是最棒的批评家。经他这样点拨一下,那个被你忽视的东西,就显而易见了。他深陷在自己一篇小说所设的困境中,拨弄着打字机的按键,可是迄今为止,除了制造出一些噪音之外,什么都没写出来。
1920年4月24日,星期六
晚上摩根来了。非常随和,像蓝蝴蝶一般敏感。所以,我很高兴在他的生日簿上写字,这本生日簿是他对友善的测试。他在“友善”问题上十分固执——十足一个清教徒。说实话,我但愿自己能把他的言论写下来。
1921年3月1日,星期二
摩根要去印度了,而且我觉得他会永远待在那里。他将成为一个神秘主义者,坐在路边,忘却欧洲,我想他对欧洲是相当蔑视的。三十年之后,他可能会再次出现,送给我们一个顽皮的神情,然后又回到东方去,而且业已写成一些深奥难懂的诗歌。他在这里没有根。去印度的消息使我很伤感。我喜欢他,喜欢有他在身边,但是我们又要见不到他了。
1921年9月15日,星期四
今天早晨收到摩根的一封来信。对于东方,他似乎和对布鲁姆斯伯里一样持批判性的态度。他包着头巾,坐在那里观看他的王子跳舞,一派无动于衷的样子。他对维多利亚女王(利顿•;斯特雷奇的《维多利亚女王传》[QueenVictoria])也毫无印象。他说,与麦考莱(ThomasBabingtonMacaulay)当指麦考莱(1800~1859),英国政治家、历史学家,辉格党议员,曾任职于印度总督府最高委员会(1834~1838),后任英国陆军大臣(1839~1841)、军需总监(1846~1847),著有《英国史》、《古罗马歌曲》等,称号为1stBaronMacaulay;当时还有一位英国女作家也叫麦考莱(DameRoseMacaulay,1881~1958),著有小说《我的荒芜世界》、《特拉布宗的塔群》,游记《他们去葡萄牙》及文学评论集、诗集等,是福斯特的朋友。的作品相比,它太肤浅了,这可能就是我想说的意思吧。
1922年3月12日,星期日
我撞见了深受奔波流离之苦的摩根。就在那天,他刚回到伦敦,于是便过来了,我们认为他的情绪已经低落到了虚空的边缘。回到卫桥(Weybridge)卫桥,英国萨里郡的一个小镇。,回到离车站一英里外的陋室里,回到挑剔而苛刻的年迈母亲身边。他回来时,王侯们已不复存在;他回来时,没有一部完稿的小说,甚至连写小说的力气都荡然无存了——我想,这在四十三岁的年纪是非常可怕的。想起人到中年所要经受的种种打击,此句原文为:Themiddleageofb——sisnottobecontemplatedwithouthorror。译者将其中的b——s理解为blows或beats,即打击。你就不能不感到恐惧。但是,他仍可爱而天真;我们问多少,他就不厌其烦地说多少。一年远离伦敦的生活将人的情感填塞得太满,所以瓶子一被倒置过来,里面的点点滴滴便流淌出来了。
1922年9月27日,星期三
我们依偎在一起,摩根变得非常随和,津津有味地谈论着趣闻,率真地闲聊着朋友的逸事,还哼着他自己的小调。汤姆(艾略特[ThomasStearnsEliot]艾略特(1888~1965),英国诗人、剧作家和文学评论家,对20世纪英美现代派文学和新批评派评论起了开拓作用,代表诗作有《荒原》和获1948年诺贝尔文学奖的《四个四重奏》,另外还著有诗剧、批评文集等。)要他给《标准》(Criterion)投稿。我对他的虚怀若谷印象深刻(这种谦逊基于他的相当自信)。夸赞很难打动他。沉浸在自己的小说(《印度之行》[APassagetoIndia])里,他是快乐的,但他不想谈论这部作品。他的性格中有某种太简单的东西——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可能就是如此,神神道道傻乎乎的,但却有着孩童般的洞察力:哦,是的,也有一些男子汉气质的、坚定的东西。
1923年9月18日,星期二
我们都变老了,变壮实了,原有的柔顺、敏感业已失去。在我看来,连摩根都似乎登上了某块看不见的石头。谈到普鲁斯特(MarcelProust)普鲁斯特(1871~1922),法国小说家,其创作强调生活的真实和人物的内心世界,以长篇小说《追忆似水年华》(七卷本)而名闻世界。和劳伦斯(DavidHerbertLawrence)劳伦斯(1885~1930),英国作家,作品通过描写两性关系,揭示人的本能力量,表现性使人冲破障碍而达到完成自我的主题,集自然主义、现实主义、神秘主义于一体,曾引起争议。主要作品有《儿子与情人》、《虹》、《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等。,他说更加愿意自己是劳伦斯,不过,最情愿的还是做他自己。我们讨论了他写的许多小说。他说,他觉得自己不是小说家。我突然说:“对,我认为你不是。”啊呀!他热切地、兴致勃勃地欢呼起来,丝毫没有感到沮丧。可是L。(伦纳德•;伍尔夫)表示对这一点不敢苟同。于是摩根又说:“我对于自己的文学生涯,全然不觉得气馁。”我想他说此话时,已然坚信自己还有许多可以依靠的东西。他冷漠而平静,他说自己是个势利眼,除了名著不读别的。我们那天还谈了很久关于仆人的事儿。
1928年3月22日,星期四
摩根来这里过周末,腼腆、敏感而且可爱。有一天晚上我们喝了不少酒,谈到鸡奸,还有女同性恋,当时情绪相当激动——以致第二天他说自己醉了。这一话题是由霍尔(RadclyffeHall)霍尔(1880~1943),英国女作家,为女同性恋者。以及她那本值得称颂的小说(《孤独之井》[TheWellofLoneliness])引起的。……摩根说黑德(HenryHead)黑德(1861~1940),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医生。医生能够转化鸡奸者的变态嗜好。伦纳德问他:“你愿意被转化吗?”“不。”摩根答道,非常斩钉截铁。他说他觉得女同性恋很令人厌恶:一方面是因为这有悖于传统习俗,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不喜欢妇女应该独立于男士世界之外的观念。
1935年4月9日,星期二
昨天在伦敦图书馆遇到摩根,这次见面令我勃然大怒。
“弗吉尼亚,我亲爱的。”他说。这个亲切又熟悉的称呼让我很高兴。
“今天很乖,在找关于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的书吗?”我说。
“是的……弗吉尼亚,你知道我现在加入了这里的委员会,”摩根说,“我们一直在讨论是否该允许女士们——”
我想起来了,他们打算把我也拉进去;当时我本想拒绝:噢,不过他们确实想拉我入会——我说。有格林夫人……(原文如此)
“没错没错,是有格林夫人的。不过,莱斯利•;斯蒂芬(LeslieStephen)莱斯利•;斯蒂芬(1832~1904),文学评论家、学者和传记作家,1867年6月与著名作家萨克雷的小女儿哈丽雅特•;萨克雷结婚,并长期为萨克雷创办的《康希尔杂志》做编辑,1875年哈丽雅特去世。1878年4月与寡居的朱莉亚•;达克沃斯结婚,并育有四个儿女,分别为瓦奈萨、索比、弗吉尼亚和阿德里安。爵士说过,再也不许女士加入了。她是那么麻烦。于是我说,妇女不是已经有所进步了吗?可是,他们都毅然决然地说,不行不行不行,女士是让人难以忍受的。他们听不进去了。”
可以想见,我的手抖得有多么厉害。站在那里,我感到如此气愤而且疲惫。我发现整条石板路都被玷污了。我想到,摩根如何提及我的名字,而他们则一个劲地说不行不行不行:女士让我们难以忍受。……该死的摩根,他竟以为我会愿意加入那种委员会。
1940年11月7日,星期四
摩根问我,他是否可以将我推荐给伦敦图书馆委员会(LondonLibrarymittee)。令我高兴的是,我回答说不行。我不想成为窝囊废——一个死要面子的人。对于几年前在伦敦图书馆与EMF摩根•;福斯特的名字的缩写。相遇那件事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小结局。他瞧不起委员会里的妇女。我在心底默默地说,总有那么一天,我要用亲口回绝来加以报复。现在我终于做到了。
《岁月与海浪》第二部分摩根•;福斯特/戴维•;加尼特(1)
摩根•;福斯特
本文参见戴维•;加尼特:《福斯特和布鲁姆斯伯里》(ForsterandBloomsbury),见《福斯特面面观》,奥利弗•;斯泰利布拉斯(OliverStallybrass)、爱德华•;阿诺德(EdwardArnold)编,1969年,第29~35页。——原注
戴维•;加尼特
戴维•;加尼特(DavidGarnett)戴维•;加尼特(1892~1981),英国作家,绰号“兔子”(Bunny),精通法语和俄语,1910年后开始与布鲁姆斯伯里往来,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成员之一。关于福斯特及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的文章,首先出现在一本献给福斯特九十大寿的随笔集里,这本集子被贴切地命名为“福斯特面面观”(AspectsofE。M。Forster)。加尼特描绘了福斯特在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的状况,这足以表明福斯特与这个圈子的密切程度。(原文中引有弗吉尼亚•;伍尔夫日记中关于福斯特的一个段落,这里从略。)
“那时我们不大见得到福斯特,他已经是一匹躲躲闪闪的小黑马了。”凯恩斯勋爵提起1902年左右的岁月时这样写道,梅纳德•;凯恩斯:《两份传记》(TwoMemoirs),第85页。——原注那是福斯特早期理论形成的时候,这些理论是建立在穆尔的哲学思想和学社研讨的基础之上的,该学社也被称为“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