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初,当福斯特应邀前往印度担任德瓦省君王的临时私人秘书时,他认为自己应该学会骑马。他找伦纳德商量,请他给自己授课。伦纳德同意了,便在里士满教他骑马。摩根和许许多多的人一样,对伦纳德怀着共同的信任感,这许许多多人中,特别多的是年轻人和头脑简单的人,怀着上述信任感的,还应包括所有的动物。不过,如果福斯特是向伦纳德寻求建议的话,那么可以说在写作方面,弗吉尼亚对福斯特的信任则是超乎寻常的,这种信任基于他的批评和良好见解,由此逐渐形成为敬重和依赖,其程度远远超出她对利顿•;斯特雷奇,或者克莱夫•;贝尔,或者罗杰•;弗莱的依赖性……
《岁月与海浪》第二部分摩根•;福斯特/戴维•;加尼特(2)
他们之间的交流并不是单向的:摩根对于弗吉尼亚的付出,得由伦纳德来回报。从印度回国后,他给伦纳德看了尚未完稿的《印度之行》,此前,他已绝望地放弃继续完成这部小说的一切努力了。伦纳德却断言这是一部绝佳的作品,并且敦促他把小说写完。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的听众由弗吉尼亚及伦纳德、克莱夫、利顿、梅纳德还有罗杰组成,我想,这些人的洞察力对摩根偏爱幻想的性情产生了约束作用。他创作早期小说的时候——从1905年到1910年,其时,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刚刚成立——爱德华•;加尼特(EdwardWilliamGarnett)爱德华•;加尼特(1868~1937),英国著名评论家和审稿人,戴维•;加尼特的父亲。他不仅发现了很多20世纪初期的英国大作家,而且对他们提供了很多建议和指导。对他的影响,要比斯特雷奇家或斯蒂芬家对他所产生的影响深远得多。在他的小说以及各种故事里,畜牧神潘(Pan)、森林之神萨梯(Satyr)和树神得律阿德斯(Dryad)频频出现,而且总会浮现在读者眼前。甚至在《霍华德庄园》(HowardsEnd)里,也有对榆树里的猪牙的描述。爱德华•;加尼特先前告诉过他,这些主题升华的手段或性的象征符号,通常都与故事情节不相和谐,而且都缺乏说服力,后来,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的朋友们强调了这一论断。摩根•;福斯特自己回忆道:“《问题的关键》(ThePointofIt)出版之时,并未受到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朋友的欢迎。‘它要谈的是什么问题?’他们质问道,而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是好。”参见摩根•;福斯特:《短篇小说集》(CollectedShortStories),第七卷。——原注倘若没有这种束缚性的作用,马拉巴山洞(Marabarcaves)摩根•;福斯特的《印度之行》中的一个地名。里那些固有的精灵就会成为显而易见的存在,从而给《印度之行》的可信度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如果摩根•;福斯特是把伦纳德视为实干家而向他寻求帮助的,那么他与利顿•;斯特雷奇的交情有时则与此恰恰相反。1915年9月,利顿所租住的威尔特郡(Wiltshire)的希尔顿•;扬(EdwardHiltonYoung)希尔顿•;扬(1879~1960),英国政治家、作家。的房子的租期将满,是摩根,不但帮他把所有行李打点妥帖,而且还承担起将它们全部送抵利顿新家的责任,这个新家位于贝尔塞兹公园广场(BelsizeParkGardens),而利顿则径自探亲访友去了。摩根和利顿刚认识时,两个人都相当腼腆,但是战争过后直到利顿去世,他们对彼此的理解日渐深入,相互的关爱也更加增进了。这种情谊,并非建立在对彼此论著崇拜的基础之上,而是以共同心领神会的玩笑为基础,以意气相投的生活态度和互相欣赏为基础建立起来的。
摩根另有一位早期相识的朋友,他便是罗杰•;弗莱,他们的关系也随时间的推移而发展成为深厚的友谊。他们的友情得以加深,是由于两人对于夏尔•;莫隆有着共同的兴趣,莫隆是法国的美学家,后来就是他将《印度之行》译成法文的。
我第一次与福斯特相会于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是在奥特兰•;莫瑞尔(OttolineMorrell)奥特兰•;莫瑞尔(1873~1938),英国文艺事业的赞助者和支持者,伦敦文学界与政界社交圈的活跃人物。她独具慧眼,经常最早发现和帮助有才华的作者。与布鲁姆斯伯里成员过从甚密。战争期间,他们夫妇位于嘉辛顿的农场成为一批反战者的避难所。夫人举办的一次聚会上,地点为贝德福德广场(BedfordSquare)。第二天,当我来到坐落于费兹罗伊大街(FitzroyStreet)22号顶楼的邓肯•;格兰特的画室时,发现福斯特已经坐在屋里。然后,门铃响了,我跑下去给赫伯特•;劳伦斯和弗里达(FriedaLawrence)弗里达(1879~1956),赫伯特•;劳伦斯的德国籍妻子。开了门,他们也来观赏邓肯的绘画。我想,又一次见到劳伦斯,对此福斯特应颇感兴趣,不过,当一两幅画作摆上画架之后,劳伦斯就开始了他说教性的长篇大论,于是一种苦恼的神情开始爬上摩根的面部。我经常注意到,只要某人说到残酷或不含感情的事情,他就会悄悄躲开。面对外界的严酷时,他通常只能支撑一小会儿。但是,由于劳伦斯就自己在邓肯的绘画中发现的邪恶内涵展开了冗长的指责,摩根脸上的痛苦神色演变成了纯粹的痛苦情状,不久,他嘀咕了几句关于开往卫桥的火车之类的话语,便悄然消失了。
虽说那种苦恼的躲闪是我对摩根•;福斯特所怀有的最为生动的记忆之一,但是更加令人经常想起的,是他因为听到一句悦耳的赞语而流露出的那种喜悦之情。他那宽阔而呈心形的脸庞会露出喜色,双目熠熠生辉;一种窃笑——类似被抑制住的喷嚏声,表明了他暗地里是何等高兴、快乐。那是一种近乎苦痛的欢愉。我常常能在“传记俱乐部”的阅读会上,亲眼目睹他的这种反应。有时,当他听到大家兴致勃勃地散布流言飞语时,他先会表现出苦恼的样子,接着就会发出快乐的小喷嚏声。这种闲扯是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的一大特点——报道者经常诬称这些闲谈不怀好意,但是,它们其实出自大家对亲密朋友身上弱点的爱恋,就像美食家对待食物一般。倘若一个你所爱的朋友告诉你的事情,是某位陌生人或点头之交所不能领会的,这又有什么不怀好意呢?以“损害”瓦奈萨、邓肯,还有罗杰•;弗莱为代价的逸闻趣事,便是这些流言飞语中常见的内容。它们是丰富而多样的。
我自己最常见到摩根•;福斯特,是在当图书推销员的时候。为使我和弗朗西斯•;比勒尔(FrancisBirrell)弗朗西斯•;比勒尔(1889~1935),英国批评家、翻译家,戴维•;加尼特的朋友。所开的书店能够勉强度日,他给予了我们莫大的帮助。而且他所给予的帮助,比我们从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里,或是从其以外的任何人那里所得到的,都要来得巨大。
现在,他已成为蜚声国内外的著名作家了,但在当时,他还没有多少名气。他的一次介绍,让我们获得了为印度海德拉巴邦(Hyderabad)提供教育类书籍的业务,另一次介绍,则使我们将地球仪推销到了巴勒斯坦地区。在我一度经济窘迫的时候,是他推荐我到《每日先驱报》(DailyHerald),在那里获得一份充任评论员的工作。我成为作家之后,他又把我的一部书稿推介给一位丹麦女士,这位女士将它译成了丹麦文。对于所有这些体贴入微、慷慨大方的举动,我是一直心怀感激的。不过在我看来,他所给予的最好礼物,是使我感到了自己受人喜爱;我所获得的最大快乐,则是看到他的面容因欣赏或赞同你的话而大放光彩,是逗他发出那种痛苦的小喷嚏声、那种痛苦而难以抑制的笑声。
笑声在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里是无所不在的,但是,每个人的笑声,其音质又是多么截然不同!克莱夫爆发出的,是爽朗而无拘无束的大笑,这种笑声对人的心脏健康益处良多。弗吉尼亚的笑是突然的,有如鸟儿的欢鸣。利顿的笑声变化多端,与他所要表现的丰富多彩的情感相得益彰。伦纳德和瓦奈萨则经常笑得勉勉强强。但是,在这群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的朋友里,唯有摩根那略带赞赏、略带痛苦,却总颇含批评色彩的笑声,在我心中留下了最为恒久的记忆。
《岁月与海浪》第二部分瓦奈萨•;贝尔/弗吉尼亚•;伍尔夫
瓦奈萨•;贝尔
本文参见弗吉尼亚•;伍尔夫:《前言》(Foreword),见《瓦奈萨•;贝尔的近期画作》(RecentPaintingsbyVanessaBell),伦敦艺术家联合会,1930年。——原注
弗吉尼亚•;伍尔夫
虽然瓦奈萨•;贝尔被形容为一个安坐于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迷宫中央的枢密官,但在该文化圈的成员之中,她却一直是位令人更加难以捉摸的人士。她的儿子朱利安曾经这样描述自己的母亲:
我最爱的人,她的头脑如此沉着冷静,
对于浪费、混乱和苦痛,她的感觉无比灵敏。
她判断一切,坚决而且简洁;
遇事忍耐,而又感觉敏锐;愤事嫉俗,而又善良和蔼。
她的头脑清晰多彩,感性洋溢,在那里
充满了千形万状、五光十色。
她眼光细腻,手法谨严,在那里
蕴含着知性的风光,并显现于生动的颜面。
噢,这是发自心灵和感觉的自信,在这里
我找到了弥足珍贵的淳朴,沐浴在熟悉可亲的氛围中。
不过朱利安也说过,这些描述对罗杰•;弗莱同样适用。
弗吉尼亚•;伍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