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得楼台,绯裙女子独坐凭栏,闻听来人声响,回眸一笑尽起风华。
却是雷纯。
戚少商面无表情:“雷大小姐忒好兴致。如此夜半,不知召戚某到此何事?”
“戚大侠,哦不,是戚神捕。大人真是贵人事忙,江湖多故交,竟都不往来了。若非有事相求,小女子也不敢烦劳大驾。”
“世上还有雷大小姐办不成的事情?戚某不才未知有何效劳之处。”
“呵,”雷纯眼色一挑,就这么尖锐的看过去,“那么,如果民女击鼓递状呢,神捕也见死不救么。”
戚少商蹙眉道:“告状?”
“戚大人不会连今日案发都忘了吧。”
“……哦?果不出戚某所料,雷小姐竟是来自首的。”
“你知道了?”
“戚少商不是瞎子,若连六分半堂死者身上致命伤乃自己所为,只要在打斗中手捏毒针,借对方袭击之力将其深深刺入肉内伪装成械斗致死都看不出来,便白领朝廷一份俸禄了。雷小姐真有服人之能,令那些人心甘情愿为你而死。”
雷纯击掌叫好,“铁手将职位交予戚大侠时雷纯还曾有过怀疑,不想却低估了九现神龙。那么,这番雷纯与众兄弟煞费苦心之局,引龙出渊,也不枉了。”
戚少商一愕,这答案却是他想不到的,一时间只觉意外和愤怒。“就为了引我出来而将人命玩忽于股掌,戚某不知自己竟如此重要了!”
雷纯淡淡一笑带过,避开戚少商烧灼般的目光,曼声道:“那是因为兄弟们明白,若与六分半堂存亡大事相比,个人生死算的了什么。换作雷纯,当也义无返顾。”
“雷媚失踪了。戚神捕不知么?”
貌似这文拖了蛮久,不知可还有人记得前文ORZ
近日写到无言以对的某人,默默爬过……
额,感谢LP毛毛的信任~以及知音和LOLI小天的抽打
只要还有一个人看。我……会继续努力的……
绝代 3
那女子的睫毛动了。露珠若晚归的倦鸟,怠惰而又轻颤地依附在她眼睫之上,仿佛不忍惊慑。
她很美。她的美似有一种妖,懒懒的,不轻为人所动,笑容像是一潭香稠的蜜糖,男人们迷醉在她嘴角的弧度里,如同溺于大海的精卫,明知是一场覆水难收的阴谋也义无返顾,自以为拥有了九条命。顾盼流转间时而一点精芒掠过,随即深敛在她垂垂如雾皑的重瞳里,仿若灼人的幽火,招引飞蛾纷纷采撷。
汴京成名者众,高士安卧,美人如云。而她隐隐超然世人之上,不同与雷纯的清,温柔的丽,朱小腰的飞扬——别具一段风流。
她很媚。
她微睁眼,迷迷蒙蒙,瞬时神色茫然。此刻她身倚大树,手握重权,千般算计万种厮磨,也算得成证果。恰好青春未逝,正应踏遍青山,笑傲漫天风云。
当她远望,而夜极深,深得像内心的空洞。
不愿承认,她是恐惧这样深邃的夜的。泼墨般浓重的暗,湮没所有令人眷恋的繁荣和盛景,一切颜色在亘古无垠的黑夜前埋踪匿迹,寂寞兜头掩袭,来不及招架便已铺天盖地。空冷、无声、苍凉。
这让人又爱又恨,心犹未平的夜呵……
如此佳期如此梦。她践踏情义,玩转人心,如今好应高床软枕,傍着一个良人。
然却形单影只。
挣扎着从一个噩梦里醒觉,并未换来意想中的轻松。浑不知今夕何夕。
她甩了甩仍阵阵发紧的头,感到清风嘻游着自发丝间缕缕穿行。放眼四顾,只闻睡雀偶尔啁啾,什么也看不见。
没有华堂美屋,没有温席暖烛,没有使女小厮,没有他;只有夜,只有夜——
她猛地直起身来,立即发现四肢悬空动弹不得。些些痒意擦过脸颊,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她偏过头,嗅到榆树叶清新的味道。
多年江湖涉险的经验制止了她作为一个女人本能的尖叫。她竭力平定自己的呼吸,一面回想睡着之前的记忆,一面暗自调息。失去了视觉,双耳仍不忘警觉地察探周遭环境,微毫变化都逃不过她的敏锐。
一种奇异的感觉沿着内息游遍全身。明明内力还是在的,肌肉的弹性也很灵动!怎么会如此深深脱力,就像全身浸湿寒潭,尚未习惯水的沉坠又马上被人丢进了棉花堆里,身体轻飘得仿佛不属于自己。几乎要飞起来了,又突然发现,属于永恒地狱的寂冷与幽冥正朝自己扑面而来……
没有人能了解这种恐惧。风起、云涌、灯亮、虫鸣、人酣睡……世间一切都是那么正常,这只不过是无涯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天。只有自己,在这再平凡、正常、安稳不过的世界中,突如奔马般毫无预兆地脱离了轨道……
短暂而又漫长的错愕使理智剥离体外,在冬夜瑟缩的空气中发了一个抖,又狠狠地砸回脑海。她感到自己如玉的皮肤上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涟漪,好似生命也随之流逝,一去不返。她终于无法忍耐这令人发狂的缄默,失控而毫不顾惜身份地大叫起来。
“混蛋!小贼!龟儿子!出来!不管你是谁,不管你绑老娘在此有何居心!快给我滚出来——!”
话音出口,她蓦然发觉本应通过奇诡内力激发震荡在空气中的声浪,回到自己耳中竟然空空如也,什么也听不到,像是甫一出口便消失在寒风里。她努力让自己相信这只是一个幻觉,努力张大嘴巴让胸中久抑的怒火裂帛而出,然而震痛的还是自己。她难以置信、惊怖无比地发现:她失声了。
这是梦,还是真?!
在那睁大双眼也望不穿的暗影里,一声冷笑突兀地响起,冲破寂静直入耳中,像是死神开的一个短促而深沉的玩笑,投向局中人心底激起千层浪。所有恐惧与忧思瞬间放大无数倍,变成一头潜伏在夜色中的怪兽,踏着狂乱怪诞的舞步,蠢蠢欲动。
那声音森森传来:“雷媚,你还不下地狱——”
随着这声喝问,天空骤然阴沉下来,一道闪电蓄势已久,像条白龙刹那破空而至,撕裂漫天乌云。
短暂的灼亮里,女人惊悚地辨认着树荫中依稀隐现的人形,忽如了悟般深抽一口凉气。眼前人似足踏红莲的修罗,挾着业火与怨恨行来……
“是你——”
一道气流卷带死意疾速袭来,她只得吞下了来不及出口的最后言语。意识断流的时分,她感到瞬间痛楚,就像一把秀秀薄薄的小剑,干净利落刺入肉体的疼,如此凉薄而又快意,仿如一声叹息。
她向地面坠落——。
“你是说,发现尸体的时间是昨夜四更,目击者只有你自己,而你在周围没有看到任何人?”
这晚负责在迎祥河至角子门一带值夜的更夫是个年青人,和许多并不心甘情愿承担这份工作的人一样,寂夜中孤独的行走使他倍感疲累,朝气蓬勃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怠懒神情。此刻这张平庸的面孔布满尚未散尽的惊怖,面对差役的问话只懂傻傻地点头摇头,显然惫夜之中突逢美丽女尸横卧道旁一事在他心灵上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但再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雷媚的尸体是在金风细雨楼的白楼废墟之下发现的。除了一切与生命有关的迹象从这具身躯上消失了之外,女子样貌乍看依旧美好,甚至艳丽的嘴唇都是栩栩如生的,像朵怒放的蔷薇。然而美丽的人儿早已遍体冰冷,肌肉仍有弹性,关节却已僵硬。死亡来得如此突然,就像死神轻佻的口哨在空中打了个漂亮的弧旋,所有生机便被轻易掐断了,好似河水干涸。
戚少商环绕现场转了三圈,缄口不言。他在死者脚旁停住,细细打量女子灰败的面容。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雷媚,不得不承认她是美的。有关这个三叛三杀的女剑客的传言早已不是京城武林中的秘密,然而当众人得知这个狐狸般的女子如此迅速地从白愁飞的怀抱投入了方应看的翼下时,一切闲言顷刻戛然而止。此刻在戚少商脑海中盘旋着的便是无数与案情相关的道听途说,他并未参与之前京师发生的巨变,只能从这些真真假假的旁枝末节里搜寻蛛丝马迹,试图与眼前一暝不视的死人联系到一起。雷媚若有知,必睁开眼朝着鼎鼎大名的神龙捕头抛去一个轻盈而媚惑的笑容,只是她的眼睛从来不笑,却不曾被人发现那双漆黑重瞳中透露的讯息;所有人都被那笑容迷醉了,忽略女子眼底稍纵即逝的蔑意。
她永远不能再睁开眼了。所以此刻戚少商看到的是一张神情净澈的脸庞,死亡化作黑色蝴蝶栖息其上,却并未为之画下一丝惊惧挣扎的痕迹。她死得平静,全无伤痕——是的,在她身上找不到任何致命的伤口,甚至连皮肤上小小一道破损也找不到;看得出她平日爱惜容颜,保养生息,她的美丽不是凭空得来的。然而死就这么毫无预兆地降临了,就像此刻代替华衣覆盖在女子身上的一幅白布,往昔种种变得没有意义。
只消闭上眼的光景,于是天黑了。
最有经验的老仵作都对这个女人身上发生的事啧啧称奇,他们满心疑窦,无从解答。戚少商听了,看了,目光在死者身上晙巡,想象着雷媚生前可能有的一切挣扎动作,视线最终停在她的咽喉部位,也许是从云层中透露丝丝日光映照的原因,那里正盘桓着一块难以察觉的阴影。他要以一个剑客而非捕役的直觉,选择一个最快最有利、一击必杀的破绽……
没有,哪里都没有。即使找到破绽也是徒劳的。证据呢?伤口又在哪里?
——她是怎么死的?!
他望着她,表情愈显阴沉。一时间仿佛幻觉降临,他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他看见了什么,那个在女子渐渐枯萎的唇瓣上浮现的,含着彻悟与轻嘲意味的,隐然微笑……
戚少商猛回身说道:“代我通报金风细雨楼王楼主,我要见他。”
迎面而来的却是杨无邪恭候已久的深邃目光:“真对不住。敝楼主有事不在,戚神捕有何差遣问话,杨某随时候教。”
隔着横卧的死者,两人交换了一个意味难言的眼神,空气之中暗藏刀锋。戚少商收回目光,开口道:“既然王楼主不在,在下还是改日再来拜访。且不论雷媚身份如何,既然在戚某管辖界内,金风细雨楼的地盘上出了事,看来往后查案不但在下将全力以赴,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