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异象隐天机
宣和二年四月十三,蜀地,天生异象。
有见者曰,是日傍晚,雷雨大作,一龙现于九天,于云间腾跃,忽俯冲而至卧龙山,尽没其中,遂地动山摇,众人大惊,然少顷震荡之声又止,却见龙首猛然挣出现于山顶,双目霎时血光暴涨,红异可怖。
少顷,雷雨骤歇,幻象消弭,众人如梦中初醒。
有老者叹曰,天龙现,异象生,变乱起,天意也,唉……
唉!穿行于市井当中,处处皆是传言,戚少商学那说故事的老者似模似样的叹了口气,感慨这流言散播之快,不过月余便入京城,甚已直达圣听,还不知将带来几番折腾,这天下,倒是想不乱都难。
然此时并非忧国忧民的好时辰,午时,初夏,日头已然炙热,腹中已然空空,戚少商加快脚步赶回金风细雨楼,新请大厨的拿手好菜松子桂鱼正于案头飘扬着色、鲜、味待他归来呢。
端详着盘中孤零零干巴巴的一根鱼骨,戚少商咂咂嘴,拾起筷子敲了敲碗碟,叮、叮,两声脆响,意犹未尽。忽觉此举不雅,若给杨总管看到必是要说的,戚少商赶紧放下筷子,踱步到窗前,看楼外阳光明烈、绿意甚浓,抱起胳膊做深沉状。
说曹操曹操便到,杨无邪踏进房门便看到自家楼主酒足饭饱倚阑干、不知心忧谁人事的侧脸,逆着光,看不分明。
“楼主,无情大捕头差人来请您过神侯府一叙。”
杨无邪简单明了的通报,无意外的看到戚楼主的大眼眨了眨,顿时什么寂寥什么深沉一扫而光。
“嗯,”戚少商点头,随即长腿一抬,便要跃窗而下。
“咳,楼主,注意形象。”杨无邪低声道。
回头望到杨总管皱起的眉头,戚少商忙收回挂上窗边的那条腿,悻悻然溜向房门。
行至门口忽然想起什么,戚少商转身道,“大师傅手艺不错,下次让他试试杜鹃醉鱼如何?”
戚少商边走边左思右想,为什么,好端端的,想起了杜鹃醉鱼?想着想着一抬头,神侯府大门赫然立于眼前,到了。
无情在下棋,一如既往的白衣胜雪,端坐院中,深情专注的,下棋。
“来了。”无情拈起一颗白子,闲闲的道,依旧低眉垂眼专心于棋局。
戚少商也不待他招呼,径自坐于对面,端起案上早已备好的清茶牛饮几口,“咳、咳、怎么这么苦?”。
“此乃苦丁茶,天热,可祛火。”无情瞥了一眼戚少商皱成小笼包的脸,平静得道,“戚兄,该你了。”
戚少商低头一看,无情将一碟黑子推至自己跟前,于是二话不说,应战。
“戚兄最近可有听到什么流言?”无情敞开手中折扇,似极悠然地问道。
“呃,当然。”戚少商将手中黑子揉来搓去,正举棋不定之时,忽听无情问话,匆匆应道,“街上卖菜的婆婆都知道。”
“你怎么看?”无情捏起白子一颗,思索须臾,放下。
糟了,戚少商心中暗叫,这怕是要输了,怎么办?“哦哦,市井传言而已,”戚少商一边苦思对策一边应着无情,“怎么?有事?”
“有,”无情的声音清沉如石底流泉,“且是大事!”
“果然。”料定无情叫他前来必不是小事,戚少商盯着棋盘头也没抬,“说吧。”
“你可相信那传言?”无情却先发问。
戚少商捏着棋子摇摇头,“传言可真可假,可信又不可尽信。”说着,啪,落下一子。
“没错。异象未必是真,其所暗示之事却未必有假。”无情语气中带了一丝忧,戚少商从一盘残局中抬头,瞪大了双眼,“你的意思是?”
“断龙出,纷乱起,血光现!”无情一字一顿咬得清晰,似刀刃上寒芒,渗得戚少商心底一寒,“寓言?预言?”
院中忽然起了风,吹散自午后沉积饱和的闷热,无情乌黑的发丝和秀白的发带被风吹起,抚过轻拢的眉边。
“我只知事实便是,前不久青城派弟子做客卧龙山庄,于山中挖出一具玉雕龙首,玉质精美世所罕见,欲据为己有,然卧龙山庄坚称此物为山中所有断不可落入外人之手,于是两派起了争执。不久后,卧龙山庄石庄主离奇死亡,怀疑是青城派所为。”
这等江湖纷争见惯不怪,只是既然无情认为是大事,且与那传言不谋而合,便必有内情。
“江湖之事,六扇门不便出面,但此事只怕涉及重大,只有劳烦戚兄代为探查。”无情交代一番,凝眸望向戚少商,眼神中既有信任,又似有担忧。
“好说。我尽快动身前往蜀中。”戚少商扫了一眼桌上残局,抬头看着无情那张苍白如雪波澜不惊的脸,郑而重之地道,“临走之前我有一事相求。”
无情一愣,“请说。”
戚少商瞪着大眼,无比认真,“你让我赢一次行不行?”
无情便笑了,极浅淡的笑,似唇未动笑意却透进了眼底,风起涟漪,水波荡漾。
“果然,戚大哥一来,大师兄总是很开心。”外出归来的铁手和追命踏进门来,恰巧看到这一幕,追命不由的感叹起来,一旁的铁手默默点了点头。
“此去蜀中吉凶难测,楼主务必多加小心。”杨无邪将戚少商送出金风细雨楼外。
戚少商点头,却见杨总管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杨总管可还有事相嘱?”
“不敢。”杨无邪略一颔首道,“江湖传言,王楼主被困于蜀中唐门,虽不知此事虚实,但望楼主此去蜀中能代为打探。”
果然是新不如旧……戚少商小小黯然了一下,坦言道,“当然!若能见到王楼主,我定当助他解困。我还是那句话,我只是代理,撑得一时是一时,大不了撑到最后一口气。我是江湖人,终归要回到江湖去。他是属于京城的,我不是,我等他回来。”
也还我大江大湖大风大浪,纵情恣意。
第二章 一曲清平调
一帘幽月清平调,半壶浊酒,满院阑灯。
戚少商赶了几天路,这日夜晚方到了清平镇,眼见离此行目的地已不远,便寻了家客栈落脚。
夜里闷热未消,一时辗转无眠,戚少商便起身向店家要了酒,临窗对月自斟自酌。
酒是陈年的花雕,入口甘香醇厚,却总不能尽兴,实不如那只讲冲劲不讲余味、入口好似镪水的,炮打灯。
他已数不清有多少日子再没尝过那浓烈似火的滋味。
也记不起最后一次喝那炮打灯是什么时候。
是旗亭酒肆里酒逢知己的那夜,还是连云大帐里歃血为盟的那天?
白衣剑胆英雄志,几回醉来几回痴。
犹记鲜衣怒马时。
如今,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呲——”极细微的一声响,自屋顶传来。
有人!戚少商警觉的握住逆水寒,竖耳聆听,确是脚步声无疑。片刻后,那脚步声落到了院中。
来者一人,轻功尚佳,却逃不过戚大侠的耳朵。
戚少商一个掌风挥灭屋中烛火,悄声跃出窗外,跟了上去。
只见那黑衣人径直朝着对面一间房门而去,显是有备而来。接着自怀中掏出一支半尺长的竹管,捅破窗纸送进去,凑上嘴巴吹了吹。
迷烟,用这宵小之辈的伎俩,想此人也非何等善良之辈。戚少商暗忖,不知这房中又是何人,会不会着了这小人的道。
见那人迅速推门而入又转身将门掩了,戚少商跟将上去自窗上小洞向屋内探看,暂且按兵不动,且看那贼人意欲何为再做计较。
房中漆黑一片,黑衣人摸到床前,二话不说举刀便砍。
钢刀划了一道凌厉的光弧劈下,可床上那人似中了迷烟无知无觉,眼见就要做了这刀下冤魂,戚少商正待出手,不料——
啪!一声脆响,黑衣人忽然抛了兵器,抱着手腕痛呼,“谁?出来!”
没有人站出来,床上却有了动静。
一掀被,两点寒芒自一人手中挥出,似漆黑夜晚骤然划过的流星。
黑衣人躲避不及倒在地上,一边痛得倒抽冷气,一边骂道,“臭、臭丫头……你、你居然没事?”
一人从床上跳下来,站直身子双手抱胸,“哼!你那不入流的迷烟也想毒倒本姑娘?你也太小看本姑娘了!”
声音清甜干脆,又十足傲慢,想是一个刁蛮伶俐的小姑娘。
“喂,你还躲着干什么!还不出来!”小姑娘忽然高声叫道,戚少商一惊,莫非被发现了?这念头只一闪而过,他马上想到还有另外一人的存在。
果然,又一人自屏风后闪出来,想是那刚刚以暗器打掉刺客兵刃的人。那人悠悠然踱步到桌前,擦亮了烛火。霎时,屋中一片亮堂。
戚少商这才看清了屋内情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姑娘,十八九岁的年纪,一身鹅黄衣衫,杏眼桃腮,顾盼间神采飞扬,此时正居高临下的蹬着地上的黑衣人,得意洋洋不可一世。
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只见得一个背影,却见他左臂耷拉着,另一手按着右腿膝部,想是他一腿一臂皆被那姑娘的暗器所伤。
那从屏风后走出的人也正背对戚少商,是个男子,身形高挑偏瘦,宽背窄腰,挺得笔直,着一件半长白色布衫,式样简朴甚少修饰,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微有些凌乱。这背影看似平凡无奇,却无端让戚少商感到一丝,不甚确定的,熟悉。
“唐姑娘打算怎么处理这人?”男子看了一眼那倒霉刺客,向那姑娘问道。他声音不高,不带丝毫凌厉之气,听在人耳中甚是舒服。
这声音,依然熟悉的很。
唐姑娘?戚少商心下一凛,难道是……
唐姑娘笑了笑,又是顽皮又是狠厉,“他中了我的毒针,一臂一腿俱已麻痹,动也不能动,还不是任由本姑娘炮制?”
那刺客倒也不惧,指着他们二人,理直气壮,“你们、你们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唐小姐还真是不拘小节呀!”
戚少商不由感慨,这刺客倒是有意思的紧,死到临头还管人家男女授受不亲?
闻言男子脊背一僵,唐姑娘倒是面不改色的走到他身边,忽然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瞪着那刺客,大大咧咧的道,“我们就是共处一室了关你屁事!”
却见那男子极不自然的推开姑娘的手,耳根子都红了,委委屈屈的道,“唐、唐姑娘,话可不能乱说,在下还要娶妻生子哪,可不要坏了在下名声。”
戚少商差点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