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吗?”
我告诉自己,那些与我没关系,可是一想到当时的情景,还是禁不住毛骨悚然。老鼠?这是我最害怕的爬行动物。
玉筝没注意我的反应,只是失神一笑,“真是奇怪,从小我们就同吃同住,怎么你运气总是比我好,就连这么恐怖的记忆,老天都怜惜你,让你可以忘记。那你一定也不会记得,当时你是怎么发誓的了?你说总有一天,你要成为人上人,这些欺负我们的坏蛋,全都得付出代价!”
她定定地看着我,眼神落寞,“现在你明明可以做到了,再也不会有人拦着你,为什么不抓住?为什么?”
我可以想像一个无依无靠、生活在痛苦与恐惧中的小姑娘,愤而指天发誓的样子,也许当时的那个誓言,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力量。可是如今的锦瑟,不再是当初的那个锦瑟,我没有受过那些苦,也没有那种恨,虽然不见得比她聪明,但比她要成熟。关键的,我比较懒惰,也不贪心,知道无论什么样的人生,绝没有十全十美那一种,既然如此,就选能让自己开心的那个就好了。
“玉筝,我也很感激老天爷让我忘记那些悲惨的过去,你最好也全忘了。要是为了以往的痛苦,赔上未来的幸福,最后得到的只是一辈子的痛苦,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我现在只想要简单开心的生活,可是你知道,皇宫是什么样的地方,这里没有我要的幸福。”我看着玉筝,试着让她明白。
“即使为了皇上,也不愿意?”她小心翼翼地问。
“就是为了皇上,才更不能答应啊。如果心不在他身上,而违心地留在他身边,他那样聪明骄傲的一个人,岂不是害他更痛苦?到头来,谁都不得幸福。”我虽然没多少恋爱经验,好歹也看过若干本言情小说的,所谓的悲剧,太多时候只是男女主角配角做了太多违心的事,以致造成了违心的结局。想到此,忽然想起了几年前,在华阳山灵都观,刘道长跟我说的那句话,好像说的是“红尘纷乱莫迷糊,听从心音是正途”,难道说那时候他就预知了今日的事?
玉筝吁了口气,紧接着又叹了口气,“如今恐怕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了,我听说皇上已经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禀明,要立你为贵妃。”
“什么?”我一怔,难道说他要造成既成事实?如果那样的话,想要脱身就有些难了。想想也知,后宫失了一个女官和失了一个贵妃,重要程度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
“如果皇上了解我,就应该知道名分于我根本不算什么,用这个东西来困住我,恐怕他要失望了。”我冷笑一声,知道今日所说的话,全都会一字不落地进入皇上耳中,也罢,就间接警告他一下吧。
玉筝见我不松口,也不知是忧心忡忡还是如释重负地走了。我歪在锦塌上,全没了看画册的兴致。虽说最后到底说了狠话,但是真要等到被册封为贵妃,诏告天下,解决起来确实要麻烦很多。无论如何,先要阻住他。
第五十章 破釜
睡梦中,一缕凄婉的笛音突然钻了进来,我翻个身想接着睡,奈何笛音袅袅,不绝如缕,本就清浅的睡眠被扰得全无了睡意。我披衣下床,轻轻开了房门,倚在廊下的栏杆上凝神细听,吹的竟是《化蝶》的旋律,只是好似更加哀伤。探头看去,掬霞楼前不远处,几株开花的桃树下,一个浅色的身影沐在明亮的月光下,倚树横笛。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月光倾泻,桃花飘落,唯美的画面,却那么寂寞伤感。
凄伤的笛音响了一夜,我抱臂缩于栏杆后,静静听了一夜。本来是一段两情相悦的好事,奈何老天心生嫉妒,偏偏将我从千年之后召唤而来,换走了他爱也爱他的那个人,无端地生出了这许多的痴恋纠缠。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
到最后,也不知是为了他心痛,还是为了我自己,或是为了另一个被远隔于宫墙外的男子。
第二日,皇上于日暮时分方来掬霞楼,我以为他不会再来了。他站在门边,没有穿朝服,一身石蓝色的绸袍,腰系白玉带,像一个寻常的贵族公子。他就站在那里,不言亦不动,一种忧郁却悄悄地向我包拢而来。
“太液池边的桃花要谢了吧?”我撇过头不看他,轻轻说。
他几步来到我跟前,呼吸稍有些急促,手微微伸出来,好似要握我的手,却终于只是甩了下袖子,低声说:“开得正好。锦儿,你想去看吗?”
我抬眼看他,他的眼中竟有着期盼。“皇上恩准吗?”
“朕陪你去,好么?”他问的有些小心翼翼。
我心里叹口气,差一点就要拒绝,可是长痛不如短痛,这种时候,我要是犹豫不决,更是害了他啊。
“多谢皇上。”我俯身行礼。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皇上的声音有丝雀跃,轻扶着我手臂,将我领下楼去。
太液池离此不远,桃林即在太液池对岸。皇上本来叫了御辇要绕过去,我说了一句“隔着水更好看”,便弃了辇车,让人撑来龙舟,泛舟赏花。
桃花开得正盛,远远望去灿若云霞。我倚在雕花船栏上,龙舟渐渐靠近桃林。夕阳橘红的余晖笼下来,桃林深处传来女人的娇笑和孩子的欢呼。细看,原来是德妃杨妃带着太子和一众宫女内侍,正在桃林中嬉戏。皇上显然有些意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
我一笑,“皇上爱过她们吗?这些后宫中的女子,她们明争暗斗,抢的全是皇上一个人啊。可是皇上呢,爱过她们吗?”我静静地看着他。
他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不过瞬间就过去了,微笑着说:“锦儿,你知道的,我心里,就只爱你一人。”
“皇上读过白居易的《长恨歌》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堪称绝代,可是结果怎样呢?还不是‘宛转蛾眉马前死’,‘君王掩面救不得’,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爱?”
“锦儿,当时实是情非得已,玄宗也很痛苦,他的余生都用来偿还贵妃了啊。”
“难到召幸贵妃的姐姐虢国夫人也是情非得已?”
当时读到缠绵悱恻的《长恨歌》时,确实曾被他们的爱情感动得唏嘘不止,可是后来得知,即使在贵妃最得圣宠时,皇帝照样可以和她的姐姐偷情,那时的感觉,就像吃了一只苍蝇,恶心的同时,再也不会相信帝王的爱情。
“锦儿,朕不是玄宗。”他有些焦急,抓住我的手说。
“可是你是皇帝。”我抽回手,淡淡地说。
“所以朕想要封你为贵妃,就是要证明,朕只宠爱你一人。或者你想做皇后?本朝自玄宗以来,除了当今太皇太后以外,后宫嫔妃在世时无人被封为皇后,如果你想,朕会去求太皇太后……”
“不,皇后、贵妃我都不想做,我只要做心爱之人的妻子,唯一的妻子。”我后退一步,身子紧靠在栏杆上。
他沉默地盯着我半晌,方道:“你因为朕是皇帝,所以拒绝?可是你别忘了,君命不可违,朕不放手,你就永远要待在这深宫之中。”他的眼神狠厉起来,却又透着一股哀伤。
“皇上,锦瑟家乡,有这样一首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我看着他,轻声说完,身子向后一仰,翻出了龙舟雕栏。皇上大惊失色,慌忙伸手来抓我,却只扯落了绿纱披帛。我平静甚至是略带怜悯地看着他,生死一瞬间,他脸上的震惊和痛苦,犹如一根刺,轻轻插入我心中。下一瞬,冰凉的太液池水一下子将我吞噬。
第五十一章 赌爱
我站在一片荒原上,周围是白茫茫的浓雾,我心里清楚,必须找到出路,可是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出去,好似无论向何处去,心都会扯痛。
正在茫然无助,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身不由已地跟着声音走去,拨开浓雾,看到一个长相儒雅的男子,一把将一名女子揽入怀中,下一瞬,女子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个耳光,掉头而去。我心里一颤,因为那女子就是我,确切的说,是金瑟。
忽然一下子明白,就算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打那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一耳光,还是会来爬玉阳山,还是会希望第一个遇见的人是商隐,还是会……会一把推开皇上。
我小心的憋住一口气,任自己沉入冰凉的太液池底,本是算准了他不会见死不救。只是我没想到,他会亲自来救。当他冲破池水,拼力向我游来时,我全身突然失去了力气,本还可支撑一会儿的那口气一下子散尽。
奇怪的是,当时我并不觉得痛苦,甚至想,如此也好,就当用性命偿还他今世的情吧。可是我忘了,他并不是那么轻易放手的人,他霸道地抱住我,将自己口中的气缓缓渡入我口中。
那一瞬间,近在咫尺,虽然池底的光线暗淡,我还是看清了他眼中那抹誓在必得的执拗。于是,我一把推开了他。看到那抹执拗被慌乱取代,心想,看吧,虽然你贵为天子,其实并不能掌握一切。我想我在笑,因为他的表情扭曲疯狂……
明明身在迷雾中,我却觉得无比清晰。原来,即使再从头来一次,我的选择还是会如此,所以我不后悔,不后悔。可是为什么心好痛?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想一睡不醒……
醒来时,觉得全身像被车辗过,酸痛得毫无力气,尤其是肺部,像被狠狠挤压过,嗓子也火烧火燎的。
意识清醒时时,我发现正躺在掬霞楼自己的床上,轻凤靠在床边,低着头打瞌睡。室内只点着一支小小的蜡烛,光芒微弱摇曳,不过已经足够让我确定自己还活着,而且仍在这里,在千年前的晚唐。
我轻轻咳了一声,轻凤听到声音,立即抬起头来,正对上我的眼,愣了好一会儿,才一下跳起来,喊道:“小姐!你醒了?太好了!”
小丫头转身向外跑去,忽又扑回床边,迭声问:“小姐,你想要什么?喝水吗?还是要吃点东西?你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御医说如果再不醒来……”她忽然醒悟过来,忙一手掩了唇,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水……”我的声音听起来沙哑无力。
“哦,好好。”轻凤赶紧麻利地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