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前,郑注已被派出任凤翔节度使,在当地精选壮士充任亲兵,作为株杀宦官的外应力量。待安葬王守澄时,由郑注以保卫参加葬仪人员安全为名,带领亲兵到葬地,乘机把宦官一网打尽,全部杀死。
看来,这是一个十分可靠的计谋,只要仇士良等人离开自己的巢穴,前往浐水,自然就成为瓮中之鳖了。
想到终于可以一举铲除作威作福了百多年的宦官势力,皇上心里很是兴奋。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私下里却难掩踌躇满志,漆黑的凤目偶尔精芒一闪,即是凌人的霸气,帝王霸气。
他终究是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皇帝。这一次他誓在必得!
第六十六章 幸福的标准
十一月二十日,李训照例来给皇上讲解《周易》。他有些心不在焉,讲了没一会儿就停下,忽然跪倒叩头,对皇上说:“皇上,臣心里有些不踏实。王守澄被诛之事虽说进行得极为严密,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臣担心如果仇士良得知真相,会心生警惕,恐怕不会轻易上当。到白鹿原安葬还有六日,臣恐其暗中布置,别忘了他手中掌握神策军军权,到时郑注大人措不及防,恐误皇上大事。”
皇上沉吟了一会儿,凤目紧盯着李训说:“那依爱卿之言,该当如何?”
“皇上,先下手为强!不如明日就动手,杀他个措手不及。”李训阴沉沉的声音让人无端打个冷战。
皇上不语,看了我一眼。我躬身退下,留他们两个密谋,顺便给他们把一下门。
良久,李训才退出来。见我站在廊下,遂踱步过来,目光沉沉地看着我,也不说话。
我斜睨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继续低头站着。
他收了目光,远眺了一下阴沉沉的天空,低喃道:“明天就要变天了。锦儿,你说会不会下雪呢?”
“锦瑟不知。李大人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高人,何必要问我呢。”我淡淡回他。
“锦儿,你对我有偏见。”他突然凑近我耳边,低声说:“我会让你刮目相看的。”
他口中呼出的热气喷在我耳际,带有一丝暧昧的灼热。我后退一步,冷冷地看着他说:“你这么着急动手,是怕郑大人独占大功吧?”
他目光一凛,哼了一声,道:“有捷径何必要走远路?”
“投机取巧总是要冒风险的,李大人可要算好了万无一失。”我暗讽他。
他轻佻一笑,道:“锦儿,你明天可不要缺席啊,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我立此奇功。”
我不置可否。
他还想再说,殿内传来皇上叫我的声音。我侧身从李训身边走过,他微笑着看着我,在错身的一刹那,忽然伸手抽走了我别在腰间的锦帕。
我回头瞪他,他裂嘴一笑,将锦帕塞到怀中。
“锦儿。”皇上又叫了我一遍。我无暇顾及李训,赶紧转身进了殿内。
皇上坐于龙案后,在袅袅的熏香后,面目有些看不清楚。
我将一杯新茶放到他面前,静静地侍立一旁。
他端起茶来,轻啜一口,缓缓道:“锦儿,朕多年的心病就要除了,怎么心里反倒有些不踏实?”
“皇上是怕事成之后履行诺言吧。”我轻笑。
他一怔,也笑,“是啊。有时候朕就想,事不成也没什么,至少你是跑不了了。”
“皇上此言差矣。锦瑟才多大点儿,怎么能跟大唐江山社稷相比?皇上把这么大的帽子扣在锦瑟头上,锦瑟可担不起啊。”我肃容道。
皇上沉默不语,目光深深浅浅地看着我,倒像是真的在思量。思量什么?孰重孰轻?我可不认为这有什么可比性,在帝王眼里,美人岂能重于江山?
“李训力主明日行动,朕——”皇上忽然开口,话中含着担忧。
“皇上同意了?”
他点点头,“只能同意,否则怕他坏事。”
可是如此贸然动手,行吗?皇上心中想必也是有疑虑吧?
“皇上如果不放心,可提前作些安排。龙武军王敬宏将军可堪大用。”我悄声建议。
皇上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我自悄悄去传王敬宏晋见。
王敬宏走后,天色已晚。皇上仍旧皱眉坐于雕螭大案后,神思有些深沉。
“皇上,事已至此,且放宽心吧,上天会保佑大唐的。”我上前轻声劝道。
他缓缓抬起头,凤目幽深不见底,就那么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方道:“上天么?但愿他这次不会辜负朕心。”
“皇上,您是天子,是他的儿子呢,他老人家怎么会不眷顾您?”我玩笑道。
他勾唇一笑,站起来舒展下身子,道:“锦儿,陪朕用晚膳吧。”
“皇上,不如锦瑟陪您小酌几杯?”我侧首笑言。
“就你那点酒量,也敢在朕面前提?”他哈哈一笑,凤目流转着浅浅的笑意,阴沉的面庞因此染上些许暖意。
“好像皇上的酒量也不咋地吧?”我微撇一下嘴角,惹得他哈哈大笑。
皇上挥挥手,传膳传酒,洒然笑道:“既然锦儿不服,我们就来比试比试,如何?”
“有何不可?”我与他相视而笑。
酒是皇宫特酿的桂花酒,清香怡人,入口爽滑。皇上酒量虽不是很好,但比我是绰绰有余。然没想到,几杯酒刚下肚,他就有些微醺,削瘦的双颊染上薄薄的红晕,微眯着凤目,神思迷离地看着我。
他就那样看着我,一点灼灼,一点暧昧,一点高兴,一点心酸,这样复杂的目光,我竟无力承接。
低头又倾满一杯酒,举到他面前,柔声说:“皇上,锦瑟再敬您一杯,恭祝皇上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他就着我的手喝光,轻轻将酒杯抽走,把我的手握入掌中,低声问:“锦儿,你说什么是幸福?”
我忍不住微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这个拥有天下的人,却带着一丝迷茫,问我什么是幸福。
“皇上,幸福的含义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不同的,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幸福的标准。”
“那锦儿心中的幸福是什么?”
我的幸福么?我只想要与心爱的人携手共老,也许会经历坎坷,也许会四海奔波,但只要能够与他相偎相依,在我看来,就是幸福的。
可是,这些话却不能跟皇上讲。
“锦瑟只想能自由自在的活着。”最后,我轻轻地回答他。
“荣华富贵、权势美人,这些都易得,自由自在么,却是太难。朕也想啊。”他低叹一声。
“幸福其实是件很奇怪的事,要求越多,得到的就越少。锦瑟觉得,并没有完全幸福的人生,我们只能拥有无数个幸福的时刻。”
他微微一震,有些失神。我想悄悄抽回手来,他看着我一笑,突然使力将我扯入怀中,微烫的唇随即覆在我唇上,温柔地小心翼翼地描画我的唇形。
唇上传来的热力,催发了酒意,我浑身酥软,头脑晕沉,只能任由他撬开我的唇,将舌探入口中,纠缠住我的舌尖。
良久,他呼吸急促地放开我,将唇流连在我耳际,声音低哑地喃喃道:“锦儿,这是你第一次没有拒绝我。……我想留住这个幸福的时刻。”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慌忙从他怀中挣脱,为了掩饰尴尬,微微笑了一下。
“不要笑,若是你不愿意,就不要对着朕笑。”他突然恼了起来。
笑意僵在我脸上,我低下头,掩去眼中升起的寒冷。
“不,不,不要对朕冷漠,朕受不了。”他一把拥住我,嘶喊。
我僵着身子,不知该做何反应。这样孩子气的不讲理的皇上,我从来没见到过。也许,他只不过想找个发泄放松的方式,他心上的压力太大了啊。
我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背,让他将头枕在我肩上,倾听着他的喃喃低语。渐渐地,他全身放松下来,靠在我肩上沉沉睡去。
我等他睡熟,方招手叫来内侍,将皇上扶到内殿的龙榻上,亲手替他盖好明黄的锦被。他的剑眉少见地舒展着,嘴角甚至勾着一丝笑意。
我在龙榻前跪下来,双手交握,抵在额上,破天荒地祈祷道:“上帝保佑,愿明日皇上能得遂所愿,铲除大患。阿门。”
我并不信教,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心情。明日之事成,我固然可望得到自由,但这一刻,我只是为了他祈祷,希望老天眷顾他,让他能够施展平生抱负,做一个像他仰慕的太宗那样有为的皇帝。
轻轻放下黄色的锦帐,将殿内灯烛熄去大半,叮嘱了上夜太监小心听着,我方回掬霞楼休息。
第六十七章 别为我放弃
大和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无雪。天空阴沉如墨,北风呼啸着从大明宫穿过,让人一直冷到心里去。
皇上冬日习惯在紫宸殿正殿坐朝,而不去思政殿。天刚蒙蒙亮,够资格“入阁”的重臣们就来候朝了。
皇上站在东殿内,见我进来,微微一笑,戏道:“咦,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锦儿怎么这个时辰就来了?”
我嗔他一眼,道:“太阳还没出来呢,谁知道要从哪边出来?”
皇上哈哈一笑,朝殿外走去。我躬身送他,他顿了一下,轻声说:“别担心,没事。”说完,自带着一干内侍去往正殿。
我一人待在东殿,总觉得心神不宁。于是打发几个小太监去正殿探听消息,随时来报。
不一会儿,一人来报:“大喜!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启奏陛下,说是金吾左仗院内石榴树上,夜来降有甘露。”
寒冬降露,极为罕见,在这个万事讲究天意的世道,被看作为天赐的瑞祥之物,预兆着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难道这就是李训想出的捷径?
小太监川流来报,因此,我虽不在朝堂之上,却也明了正在发生的事。韩约奏完后,群臣跪拜称贺。宰相李训出班奏道:“甘露夜降,天赐吉祥。金吾左仗院与宫城邻近,陛下应当亲临观看。”
皇上准奏摆驾。
我站在东殿廊下,看他登上明黄的御辇,回头向我这里张望了一下,随即率一众臣子出了紫宸门,去往禁门外的含元殿。
“皇上派宰相李大人与中书、门下二省的大人先去察看。李大人去看了好一阵子,回来启奏说:‘臣等已经仔细验视过,看来不像甘露,请不要马上向外宣布,免得天下闻讯朝贺。’”小太监学着李训的声音,一字不漏地回报。
我点点头,问皇上怎么说。
“皇上很惊讶,不相信地说:‘难道是韩约妄报?’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