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王妃,可否入内让秀荷奉茶招待?”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怯怯地开口相邀。
“好啊,反正没事,就打扰了。“我一口答应,随手推开了那扇神秘的朱漆大门。
“嘎?”显然她的话只是客套,我真的要进去了,她反而愣在当场,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不欢迎?”我淡淡地笑了笑,转头对上无尘:“你回去吧,别再跟着我。否则,我翻脸了。”
“怎么会?秀荷求之不得呢!“秀荷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她抢上前几步,到我身前引路,声音也高亢了许多:“王妃,请。”
房子极宽敝,从正门一条青石板的步道,曲曲折折的通往主屋。两旁花木扶疏,池塘水榭,亭台楼阁无一不全。虽然不能与昭王府的大气庄重相比,但是小巧温馨,却别有一番味道。路边那郁都葱葱的树荫,显示着屋子的年代久远。
房子里布置得极为雅致,四处都摆放着盆景花卉,看得出主人花了许多心思在上面。这处处透着小女儿情怀的庭院中,却有一样与昭王府惊人的相似一一几乎有水的地方,就能看到荷花的踪影。
虽然时值初末,池塘中只飘浮着稀疏的几片圆荷,但不难想象,假以时日,到了感夏时节,那满塘的荷叶田田,荷香飘渺,该是怎样美丽的一副景致?
我越走,心情越沉重。这是一个凝结了主人无数的心血,细细蕴酿,慢慢整理,经过了悠悠的岁月才会如此温馨小巧的宅院。
它的风格与昭王府截然不同。如果把昭王府比做一棵迎霜傲雪的苍拍,那么这个君府,就是一个暗含着江南水乡的盆栽。
我不用问,就可以肯定,秀荷从来也没踏进过昭王府一步。
但是,看着这一景一物,一花一树;小到她用的茶具器皿,墙上挂着的装饰画,再到房里的一桌一椅“”“简朴,明快,大方,帅气;完全没有一丝娇柔的气息,与秀荷格格不入,却又透着一种奇怪的熟悉味道。
对着一室的景景有条,干净清爽。我心中涨满了莫名的愤怒,喉咙象是被谁掐住,指尖捏得泛白,胸口闷得透不过气一一这,几乎可以说是一场君默言个人爱好展。
在一个陌生的女人家里,发现了完全按着默言的喜好布置的房子,这意味着什么?
“王妃,请随便坐,稍等片刻。“秀荷手脚麻利地从架子上拿出茶具摆上,一边烧水煮茶,一边与我说话。白皙的脸上透着由衷的喜悦,只有那从她小巧的鼻尖上渗出的细密汗珠揭示了她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看着那张变得明艳照人的小脸,我忽然明白她在高兴什么?
她以为,我同情她,喜欢她,与她做朋友,肯到她家来,与她坐在一起饮茶,就是肯接纳她的表示?我,让她重新燃起了希望?
我默默地浏览着摆在架上那些五花八门的陶器一一这些,大概是十年间,她一点一滴地收集起来的吧?其中,浸透了她多少的心血与情意?
君默言!你何其有幸,得到她全心全意的爱戴?你又何其残忍?将她禁锢在这个精致的牢笼里,看不到未来?你更是何其天真,将我瞒得密不透风,以为世上真的有永远的私密?
“啊,王妃也喜欢那把酒壶?”
“嘎?哦,是的。”我愕然,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我已从架子上拿了一只青花瓷在手中把玩。
“那个酒壶是九年前除夕夜,爷送给我的。”我正要把它放回架上,秀荷已喜滋滋地走过来,眉眼弯弯地睇着我,热心地接过壶帮我解说:“这个很好玩呢,壶身里有隔间的,一把壶可以装两种不同的酒。你瞧,只要按住这个柄上的小洞,就可以喝到不同的酒了。”
默言送给她的?原来他也会送女人东西吗?
我默然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其实这是爷的,我看了好玩,硬问他要来的。”她轻快地向我吐了吐舌尖,笑得甜蜜而幸辐:“爷说这是江湖上的下三滥伎俩,专门放迷药害人的。我拿来装不同的茶,倒出来让他品,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呢!”
“是吗?”我低喃,想起他们两人除夕相拥,深夜品茗,该是何等的风雅?心中似被利器划过,尖锐地痛了起来。
“恩,姐姐,要不咱们也试试?”她兴致勃勃地拿过壶,急急地冲洗着,一脸讨好地望着我:“这么多年我一直珍藏着,都舍不得用呢。”
她舍不得的,恐怕不仅仅只是一把壶而已吧?
桌上的红泥小炭炉上架着一只白描泥茶锅,炉中炭火烧得正旺。桌边摆了一套茶具一一是默言最爱的白玉官窑的青花细瓷。
说话间,炉中水已沸腾,秀荷款摆柳腰,轻移莲步,取了锅子,熟练地烫壶,倒水,置茶,注水……动作流畅,宛如行云流水,姿态美妙,一气呵成。
“秀荷手艺粗浅,教姐姐见笑了。”她挽起袖子,替我斟了一杯茶,浅笑盈盈地斜睇着我:“妹妹斗胆,请姐姐猜猜这是什么茶?”
我低头,隔着氤氲的水气,瞧着那在嫩绿清澈,散发着幽幽清香的茶水中沉浮起伙的茶叶,恍然发觉,原来不知何时,我的心里早已浓雾弥漫,看不到方向?
“叮!”地一声轻响,一道寒光朝我袭来,杯子坠地,茶水四溢,清香缭绕在鼻端。
“秦秦!“我身子一轻,已落到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你想干什么?”默言面色铁青,勃然大怒,大袖一拂,那把被秀荷珍藏了九年,爱得如珠似宝的酒壶怦然落地,碎成无数片,散落在地板上,似无数张咧开的唇在嘲笑着我的无知……
十、 菡萏香销
“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下毒?”默言面沉似水,目光冰冷如刀,冷冷地逼视着秀荷,不怒而威。
“……”秀荷吓得面无人色,缩着肩膀,瑟瑟发抖,张开嘴巴,却吐不出一个宇,紧张得好像随时都要晕倒了。
“你误会了,”我低叹一声,默默地挣脱他的手臂,心直沉入谷底,胃里一阵翻搅,淡淡地回了一句:“她只是想请我品茶,没有恶意。”
“秦秦,你太容易相信人了!你知不知道这把壶……”默言捏着拳头的手,青筋暴起,显示着他的内心心潮起伏难平。
然而,他心中纵有波澜,又如何及得上我的万分之一?
随着他的闯入,事情的真相已不言而喻一一四年来,我果然活在一个假象里。
我的目光在楚楚可怜的秀荷和一脸冷硬的默言之间来回巡视一一这两个人男的雄伟,女的娇俏,至少从外形上看,站在一起倒是绝配。
我忽然有一种可笑的错觉一一是我,冒然闯入,破坏了他们之间的协议,打碎了秀荷的梦想。
十年,他们真的在一起十年?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四年来,我所谓的甜蜜完美的婚姻究竟算什么?岂不是变成荒谬而又可笑的谎言?一个美丽的肥皂泡?
而更可笑的是,他们之间的误会,为什么却要我来出面澄清?
我很想笑,所以,我真地看着他,笑出声来,打断他的话:“哈,这把壶的来历我已经听她说过了。你,不需要再重复。”
我不愿意在她的面前软弱,强自镇定情绪,匆匆地转身,急急地逃出这座美丽的金丝笼。
雨又下了起来,
那丝丝的雨,犹如一根根的银针,扎在我身上,生生的疼。奇怪的是,明明那么伤心,疼到了极点,偏偏没有泪流出来。于是,那痛找不到出口,就这么憋在心里,发着酵,疯狂地滋长……
“秦秦,你听我说………”默言大踏步地追上来,紧紧地拉住我的手,神情狼狈,一脸忧急地望着我。
“不,你什么也不要说,我不要听。”我轻轻地拂开他的手,漠然地看着那些雨中的荷叶一一原来那滚动的水珠,果然是一颗颗离人的眼泪。
“秦秦,事情真的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他再次追上来,强壮的手臂似铁钳一般紧紧地揽住我纤瘦的腰。
“默言,“我深吸一口气,突然抬头,淡淡地开口:“想象什么?我只是看她受了伤,送她回来,然后她泡茶给我喝,就这么简单,你干什么要把它搞得那么复杂?”
“嘎?”他愕然地看着我。
“好了,我们回家吧。”我幽然一叹,连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里多呆,加快步伐,头也不回地出了这个让我几欲窒息的君府。
默言竟然真的背叛了我?他们之间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十年?老天!我真不敢相信!
愤怒似汹涌的巨浪,在心中翻滚着,掀舞着,咆哮着。胸中似驻着一头狂躁的兽,横冲直撞地撕扯着我,啃噬着我。
“管家,管家!”我看也不看默言一眼,跳下马车,厉声地嘶吼着,声音凄厉而高亢。
“是,王妃,有什么吩咐?”李管家匆匆地赶了过来,一头一脸的汗,垂着手恭敬地弯着腰。
“去,让人把府里所有的荷花全给我拨了!立刻,一根都不许剩!”
“是!”李管家怔了一下,应了一声,匆匆地退了下去。
逆天十八骑默默地站在廊下,睁圆了眼睛瞪着我,眼中有鄂然,有惊讶,有同情,有怜悯………有许多我无法分析也不想分析的各种复杂的情绪。
不!我不要别人的同情!
我头也不回,奔进了雨幕,冲到塘边的凉亭里,一屁股坐了下来。对默言的呼喊充耳不闻。
府里所有的男仆,陆续地冒着大雨下到池塘中除荷。
荷叶,荷梗一片片,一枝枝,被连根拨起。荷,在昭王府彻底地消失了,但我心中的伤却无法抹平。那瓢泼的大雨,冲不掉污浊的泥水,更洗不掉我胸中的愤怒。
雨,越下越大,那凄迷的雨雾,象一张巨大的网,似乎想要掩盖住什么,又象是要淹没掉什么。
“秦秦,进屋去吧,夜深了,仔细着凉。”默言无措又无奈地站在我的身后,一脸心疼地望着我。
凉?现在世界上还有哪个地方会比我的心更凉?
天边有隐隐的闷雷,沉沉的响起。
我不语,头搁在膝盖上,懒懒地靠坐在凉亭的石椅,伸出手接着亭角上流下的水柱,心神陷入恍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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