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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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殇-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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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清瘦秀雅的月石一走进面试办公室里,老师们就一眼看上了这个孩子,简单的面试结束后了,抑制不住满意心情的老师说:“江月石同学,北大欢迎你!” 
  月石太高兴了,他立即写信告诉了林臣,当他把信投进信箱的时候,他都可以想像林臣会有多么高兴,然而他还没有等到林臣的回信,班主任老师就遗憾地通知他,他落选了。 
  月石不相信,他记得那个和气的北京来的老师说:“江月石同学,北大欢迎你。”那么他为什么又会落选? 
  他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老师,老师不敢看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转过了脸说:“老师也很遗憾,月石。” 
  “为什么?”月石问。 
  “因为。。。因为。。。。,月石,你的成分太高了。政审。。。。没通过。” 
  说是当头一棒也一点都不夸张,月石觉得眼前一阵发黑,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他咬住没有血色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老师疼惜地拍拍他的肩,叹息着走了。 
  月石在学校的小溪边一直坐到月亮出来,银白的月光泠泠的照在水面上,水波动荡着,像是月石冷透了的心,一波一波,搅动着他的五脏六腑,眼泪成串地落下来,月光下像银白的珍珠,沾湿了衣襟。 
  他看着月色下静寂无声的竹林,风动竹梢,无限凄凉。月石知道,有的东西并不是纸上两个字那么简单。地主,地主的儿子。在星期天去出工给队上拾肥,分口粮的时候比别人少,放学回家的时候被别人欺负,连放牛也不能和其它放牛娃在一起,他不怕这些,他知道他有聪明的大脑,这是别人没有的。后来他有林臣,他觉得没什么好怕的。只要考上北大,就可以和林臣在一起,北京没有人知道他是地主,他可以像所有人一样光明正大的生活。 
  在这个夜晚,月石的梦想破碎了。 
  然而他心里总还存着一点希望,不能保送,考总可以吧?不能进北大,那么进清华不能吗?还有北师大,我去考还不行吗? 
  他太年轻了,他总是不肯轻易放弃希望,或者是想和林臣在一起的愿望太迫切了,这蒙蔽了他的眼睛,他抱着一点希望的火苗参加了高考。 
  他的成绩是全县第一名,然而分配给地主崽子的学校是阿坝农专。 
  六 

  月石捏着那个笑话,全校的老师都看见月石像一个游魂一样穿过学校木制的长廊,面无表情地走出大门,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孩子,他们的心和他一样痛,这个四岁就失去父母,依靠着奶娘生活的小地主,不知道他倒底前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会受到这样的报应? 
  林臣一收到月石报告通过面试的信就欣喜若狂,一夜没睡地给月石写了长长的一封信,他说他很想他,他等不及地盼着那一天,他还说一放暑假他就回来。 
  然而信寄出去了,就石沉大海,他一直没有收到月石的回信,他焦虑不安地过完了剩下两个月,一入暑假就回到家。 
  一回到家,他才知道月石没有希望去北京了。 
  他发疯地一样的往月石家跑去,如同当年他收到通知书急着要见月石一样,飞奔到月石的家。 
  月石在家里,他收拾着行李,还是那床林臣熟悉的蓝印花铺盖卷,洗得干干净净裹在一起,奶娘在旁边擦眼泪。 
  “月石,你要去哪里?”林臣抓住月石打包的手问他,那手腕好细,细得稍一用力便会拧断一样,林臣的心一阵刺痛。 
  月石说:“我要去新疆。娘娘身体不好,我得挣钱去。新疆好生活,我听人说。” 
  林臣一下子把铺盖卷扫到地下去,干干净净的铺盖卷沾上了灰,蓝色印花变得麻麻扎扎: 
  “不,月石,你不能去,你才十七岁,那些活会累死你的。” 
  “那我还能做什么?去读阿坝农专吗?迟早还是当农民,何不如早去。”月石平静地说。 
  林臣慌得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哽咽道:“月石,你听我说,那好歹是个学校,你先去念着,慢慢再想办法,好不好?” 
  他看着月石纤细的身形,苍白的面容,他不能想像月石在烈日下做活的样子,他抓紧了月石的手:“月石,听我劝,别放弃,我们还年轻,总有希望的,只要你不放弃!” 
  月石脸上浮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来:“林臣,你何必再管我呢?我永远也不能到北京读书了,我和。。。再没有机会了。。。。”他的声音低下去了,眼里有隐隐的泪光,林臣一把将他抱住:“不,月石,相信我,坚持下来,就有希望。” 
  月石抬起脸看他,光洁的脸上糊满了泪水,林臣只觉得心都被搓成了碎片,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左冲右突,想要蹦出他的嘴里来,他极力压制着,他感到如果说了出来,彼此便会万劫不复。 
  然而话还是冲口而出:“不不,月石,在不在一起不重要,只要心在一起,无论在哪里都能感到对方的存在。” 
  这一次的拥抱不同于过去,林臣只想抱着他,给他温暖,怜惜他,爱护他,恨不能将心挖出来给他。而月石只想靠在这个怀里喘一口气,将如山的重负暂时在这个肩头放一放,似乎天地之大,真正能容纳自己的,只在这个胸怀中罢了。 
  盛夏的夜晚,汗水流在了一处,紧紧拥抱的身体似乎都想嵌进对方的骨头里去,心在这个夜晚彼此换过,从此后哪怕天各一方,对方始终揣在彼此的怀里。 
  七 

  高原上的月亮,又大又亮,格外冷清。 
  这里的春天依然严寒刺骨,月石单薄的身体更见纤细,林臣的信却突然断了,每周一封信的周期突然打破,整整一个月里,林臣没有写来一个字,月石坐卧不安,却打听不到任何消息,直到四月里,满山的梅子花都开了,在山谷里像灰色的云彩般盛开着。 
  学校突然来了几个操北京口音的人,他们直接找到月石,说要调查关于反革命份子林臣的问题,因为中学老师都说他们两个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找来了,希望江月石同学能够积极检举揭发,戴罪立功。 
  月石傻子一般地坐着,他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林臣怎么可能是反革命?他那么根正苗红,他还在中学就入了党,他怎么会是反革命? 
  林臣在学校的刊物上发表了文章,强烈反对唯血统论,他说一个人的出生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怎么能够因为出身不好就否认这个人的一切?这不是马列主义的思想方法。 
  月石听得心一阵阵地收紧,他知道林臣是为了谁,他明白,可是林臣为什么这样傻?月石自己都认命了,都不想挣扎了,为什么林臣要这样做? 
  他巧妙地与这些人周旋,聪明地从这些人口里打听到林臣关在什么地方,然后他说,关于林臣他有很多材料可以提供,但是他要回去好发整理一下,写一篇完整的揭发材料,外调的人高兴地同意了,一想到自己这次外调顺利完成任务,他感到很高兴。 
  月石半夜里偷偷跑出来,一路餐风露宿地到了北京,北京正乱着呢,到处都是外地人,很多想他一样的人蓬头秽面,他到了天安门广场,到了故宫的门前,还到了林臣无数次在信里描述过的北大,这里到处都是大字报,革命激|情在这些纸上面飞扬。 
  他终于在扫地的大爷那里打听到了林臣关押的地方,他的样子像是个流浪儿,他跟着扫地的大爷混了几天,认识了给那几个反革命送饭的老头,又使尽了功夫,让那个送饭的老头答应让他去送一次饭。 
  几经周折,月石终于见到了林臣,神采飞扬的英气勃勃的林臣,现在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怪物,头发长到了肩头上,身上的衬衫被撕成条条,像电影里那些被拷打的共产党人,只有一双眼睛仍然明亮,他一眼就认出了面前这个送饭的“老头”是谁,他睁大了眼地嘶声道:“月石,你。。。。你怎么来了?嗐,你来。。。。来做什么啊?” 
  月石什么也顾不得了,抱住林臣就要哭,林臣伸出手来一把捂住他的嘴:“月石,别哭,你赶紧走,我犯的是死罪,千万别连累了你!” 
  月石被他捂住嘴,眼泪还是成串地流了下来,他挣脱开他的手,哽咽着说:“你告诉我,怎样才可以救你?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林臣抚着他的头说:“傻月石,进了这个地方,哪里还出得去,你来了也好,我能见你一面,死了也心甘了。” 
  月石心里像是刀子在戳一样地痛,正要说话,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声,林臣一把将他开:“快走,有人来了,走!” 
  月石拖延着不肯走,林臣急了:“你不走,我现在就碰死在你面前!” 
  月石万般无奈,扑上前去猛地搂住了他,吻了上去,泪水在他们的脸上流着,混合到他们的口腔里,甜蜜的吻与苦涩的泪在此交集着,一辈子的恩情都交付在这生死一别间的热吻里。 
  八 

  枪毙林臣是在三天之后,在学校里召开了公审大会,宣布判处反革命份子林臣等人死刑,几声清脆的枪声之后,一切归于平静,看热闹的革命群众也散开了,太阳一点点地下了山,夜色慢慢地笼罩了世界。 
  地上三具反革命的尸体,无声无息地躺着,落叶随风翻卷,一片片吹过他们饱经折磨的身体,他们是反革命,所以连家属没有,又或者他们根本就没有家属,因为他们太年轻了,林臣只有二十一岁,另外那两个是大学一年级的新生,他们背后没有家属,或许有爱人,却不知道他们已经死去,总之他们像古代犯了重罪的犯人,被曝尸荒野了。 
  午夜时,月石来了。他跪在林臣身边,打了一盆清水,一点点将他脸上的血污洗净,将乱蓬蓬的头发梳顺,把破烂的衬衫换下来,给他穿上干净的衣服,他仔细地替林臣收拾着,端详着这张无比熟悉亲爱的脸,原来林臣是这样漂亮的男子。 
  他做完一切,抱住林臣,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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