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再次在凤凰树下听他弹奏落英,看他低眉敛目,沉静如莲的样子。
他还想对哪个清高的人说:你不爱我,不要紧,只要你还留在我身边,就足够了。只要我是爱你的,就足够了。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又是鸿雁北归之时,他一统天下,功成身返。
进入帝都时,他不禁抬头,仰望着巍峨的城墙,忽然想到:算来,这该是他和他相识的第十个年头了。
他应该会在染枫楼等他吧,或许,他此时正在树下抚琴。
时值凤凰花开的时节,他的身边想必又落了一地深深浅浅的红,而他抚琴的姿势应该还是那般优雅,他身上的白衣还是纤尘不染,衬的他恍然如仙……
想到这,他,禁不住地,微笑。
推门之际,他已可想见那如火如炎的凤凰木辉煌的样子,那在风中招摇夺目的绚丽嫣红。然而……
花呢?那一树的繁花呢?
他惊异万分,院中的凤凰木只残留着光秃秃的枝桠,在三月的晨风中痛苦地僵持着。
没有繁花,没有红炎,因为,凤凰死了,不再涅磐。
染枫楼在一派安静,祥和中迎接他。
楼内窗明几净,一切仍和他离去时无异。
他的琴就摆在他常为他弹奏的地方。弦已经续上了,似在随时等待着他回来,为他弹奏的样子。
但,他呢?他人呢?去了那里?
窗外,掠过双双回巢的燕子,清脆的鸣唱声声入耳,婉转动听。
他的心头却蒙上了一层恐怖的阴影。
“来人啊——”他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四周的沉寂,带着微微的颤音,泄露了他内心不详的预感。
“他去了那里?”
“启禀陛下,燕皇子殿下已经仙去。”宫人来报。
霎那间,他如五雷轰顶,一阵眩晕,几乎把持不住。
他死了,他死了,怎么可能?
宫人又道:“皇子殿下就葬在入城的那条路旁,他说,若陛下功成回京,他应该可以看得到……”
闻言,大恸。
继而,他发出一声悲呼,狂奔出去……
黄沙漫漫,官道萧萧。
在离城门不远,他寻获一座孤独的青冢。
三尺之遥,方寸之间,那,就是他埋骨之处了。
坟上芳草萋萋,他揪着头发,怆然泪下。
曾经,他得到的,握在手里的那抹月色,如今,只剩下眼前一杯黄土,一手苍凉。
那一刻,他才恍然醒悟:原来,他也是爱他的。
所以,会将落英的断弦续上。
所以,会希望葬在他回城的路旁。
所以,他的魂魄会不远千里来向他话别。
他的情,用得比他深。
留在他身旁,他受着千夫所指,万众唾骂,他独自忍受着杀父之仇,灭国之恨的煎熬,以至日渐消瘦,憔悴不堪。
即便如此,他还是爱他的,至死不渝地爱着他的。
而今,他的琴,仍放在他为他弹奏的地方;他的人,葬在他回还的道旁;他的魂呢,那一缕月魂又将在何处安息?
他不知道,他只清楚一点,他失去他了,今生今世,滚滚红尘,再也寻他不着……
流年似水,风云变幻,功名利禄宛如过眼云烟,他,早已看透了,也不再留意,然而,他留下的那面琴,他仍小心收藏着,几十年了,依旧完好如初。
每逢凤凰绽放的时节,他总在恍惚中看见,他,在一地火焰般耀目的落红中抚琴。素衣,银发,金眸,仿佛皎洁,冷冽的月堕落九天。
每当华灯初上之时,他总能忆起,灯下,他静静地凝视着他,许久,许久,深幽的眸子似含着隐隐的情意,然后,他轻声说:回去……要小心……
终此一生,他都无法忘了他的。
只是,此情成追忆,回首,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