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
我发出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变得沙哑而轻微,但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是听见了。
蟒跑了过来,看见我狼狈地蜷缩在雪地上,像是团被人碾碎的冰,几日来的积雪覆在我身上,变成件臃肿的大袍。
“……我动不了了……”
想要用手抹去覆在头上脸上的积雪,至少让他看清我是谁,却记起来自己动弹不得,然而又有谁能被大雪活活覆盖七日而依旧悲惨地活着忍受刺骨冰寒的呢……
后来我被蟒抱回了寝宫,除去了身上的冰雪与寒冷。但是我的手脚依旧动不了,就像是一个会说话的人偶,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碍事地躺在蟒的龙塌上,占去他原本宽敞的休息空间。
“王上,那天……承天宫里究竟怎么了。”
我不止一次地问他,而每一次,蟒都避而不答,他变得异常沉默,甚至不再用轻蔑的目光看着我。
这更让我觉得不安,更小心,更频繁地问,终于他回答了我。
“也许是因为气候异常,加上你的伤势……神鉴碎裂了。”
蟒低声说道,将我圈进怀里,感受着我身体的冰凉。
我的本体……那面寒铁的铜镜,竟然……碎裂了。
怪不得我失去所有的法力,怪不得我寸步难行,怪不得蟒含糊其辞……怪不得……怪不得……
“周的君王们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吧……”
所谓的神镜,本是用来映照一国兴衰的,现在凭空有了裂痕,自不是一件吉祥的事。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丢了我吧,王上。碎了的鉴是不祥的征兆……”
平静地,我这样建议,就好像被丢弃的不是我自己。本来,我也只是一件小小的法器而已,拥有着最最基础而可笑的“愚忠”的器物。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我不是一件专属于蟒的法器,如果我是一个自由的,为了自己而存在的人类,那么我的生活……我的一生,会不会变得更加幸福一些?
“ 丢了我,丢到龙渊去,然后再打一面神鉴……不要让大臣们知道。”
“你在说什么……”
“赶在下一次祭祀仪式前……打好另一片神镜,龙渊的法力很强大…足够压住一切不吉的力量……”
“不许!你的生死由本王来决定,本王要你笑你就笑!要你哭你就哭!你不需有别的想法!你是本王的东西!你不能背叛我,不能离开我!
就像是一个任性的孩子舍不得丢掉心爱的玩具,蟒紧紧地抓住我下颌,强制地抬起我的头。
“丢了我……蟒,为了周,为了你自己……”
“不!”
“丢了我……”
“不。”
“丢了我……”
“不……”
“丢……了……我”
“……”
后来的声音,淹没在细碎而专制的吻中,变成了无奈和不舍。
在连续四个月的大寒之后,蟒还是妥协了。
他将把我扔进那里,庙宇的那株参天银杏树边的深渊。
他手中,那黑漆描金的托盘里,被黑布盖住的便是我残破的真身。
那株古老的银杏树,披落着满树的银霜,而金色璀璨的叶片,却片片漂浮在平静无波的潭面上, 真不愧是周最神圣的地方,外面天寒地冻,这里却依旧能够保持正常的季节。
那么深的潭水,应该很冷吧,隐隐可以看见深处先人雕凿的巨大蟠龙,那就是我长眠的伙伴么……
变出人的形状,倚在玉石的栏杆上,只是为了和他告别。
“我走了,蟒。”
仅仅是寥寥几个字,还有一个最后的微笑,我使出全身气力向后仰去,落入那幽暗的深渊中,世界一下子变成了幽蓝色。
然而四周却没有想像的那么寒冷…甚至带有那令我眷恋的温暖……
就像……蟒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