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岩止残忍无情,图格、瑞祥、甚至是头曼,死在岩止手中的人数不胜数,人人都说他弑父杀兄,不折手段,却没有人知道岩止也是个人,不是个冷血无情的魔鬼,也不是个无所畏惧的天神,他的孤独与情感从来不与外人道。
看到岩止这样冷寂的神情,轻尘有些揪心,她想也未想地跳下了马背扑进岩止的怀里,将脸紧紧地埋在岩止的胸膛,双臂用力地拥抱岩止。
岩止幽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眼底那让人害怕让人感到陌生的戾气这才有了片刻的涣散,良久,他才回过神来一般,瞳眸中重新染上一层轻尘所熟悉的温柔。
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这才搭上轻尘的头,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怎么了?”
“没怎么。”轻尘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刚才自己就是莫名地感到一丝慌乱,总觉得不紧紧抱住岩止就会失去他一般。
岩止笑了,语气像是在安抚一个小孩:“别怕,一切有我在。”
天要塌了也好,地要陷了也罢,但凡他还存着一口气,他总会保护好自己的妻儿的。
“嗯。”轻尘点了点头,鼻头却有些酸涩,仿佛心有余悸:“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好。”岩止的声音如碎玉一般悦耳好听,沁人心脾。
“不!”
忽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划破了轻尘的耳膜,轻尘也明显感受到当岩止听到这一声尖叫时,原本温软下来的身体忽然又变得冷硬了起来,轻尘心里一惊,有些茫然地将脸从岩止的怀里抬起。
只见半山腰处,一道降紫色的身影从高处掠来,那身手丝毫不亚于昔日轻尘在龙城大会上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接住赫娜的风姿。
那道降紫色的身影……
轻尘的瞳孔一缩,似乎也是惊讶不已,那人竟是……赫娜!
她果真是她所认识的赫娜吗?
她所认识的赫娜,是那个刁蛮任性挥舞着鞭子的公主,她爱生气,总也激不得,她多年如一日的孩子气,尽管刁蛮不讲理,轻尘却总也无法讨厌她。如今自己所见到的赫娜,果真是那个在龙城大会上被柯刺欺负了就哇哇大哭的丫头吗?果真是那个缠着她要她教她武功的乌孙公主?
轻尘有些茫然了……
赫娜的身影直接从半山腰飞掠而下,其间只在几处山岩下借了几处力落脚,莫说轻尘如今武功尽失了,就是昔日的她,竟也未必能是赫娜的对手,她藏得如此之深,若非在她之上,她又何至于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那昔日威风凛凛却又刁蛮任性的公主,此时却是这样一副狼狈的模样。她的头发凌乱地粘在脸上,面色苍白,眼里是深深的绝望和悲戚,她的身形有些臃肿……轻尘的身子微微僵硬,赫娜的肚子……竟是身怀六甲。
“哼。”看着发疯了一般的赫娜睁大悲戚又无神的眼睛疯疯癫癫地抢过月弥的尸体,抱着月弥尖叫着,大哭着,岩止冷漠地勾起嘴角,那弧度竟是充满嘲讽与讥诮。
“岩止……”轻尘也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不由得喃喃地唤出了声……
“月弥!月弥!”赫娜疯了,她的脸上湿漉漉的一片,早已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她紧紧抱着月弥,将他抱在怀里,不住地亲吻他冰冷的面庞,亲吻他的嘴唇,眼睛,眉毛,魔怔了一般,浑身颤抖着:“你不要骗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你不是说不会将我嫁人吗,你不是说等一切都过去了,你要昭告天下真相,你要告诉他们你会娶我的吗?月弥!臭月弥!坏月弥!你死了,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求求你,求你……”
“你恨我,我知道你恨我,所以你要这么报复我……坏月弥,臭月弥,换种方式惩罚我好不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看着这样的赫娜,轻尘竟也觉得心酸,她抬起头来看向岩止,岩止的神色依旧冷峻,冷峻到了极点……
“月……”赫娜的脸色忽然苍白得可怕,她浑身颤抖着,却丝毫不肯松开月弥的尸体,然而轻尘却是心里一颤,赫娜她……她的身下开始淌血,但她却毫无知觉一般,只是那样茫然地抱着月弥,嘴里不住地说着话,脸色一寸寸地苍白下去,竟是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赫娜!”轻尘眉头一皱,终于冷喝出声。
被轻尘这么一喝,赫娜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她怔怔地看向轻尘,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悲怆,她复又茫然地低头看向自己流血的裙褥,毫无生气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了一丝生气,她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来,拼命地摇头,放下月弥,手脚并用地朝轻尘爬过来,泪流满面地看着她,她的身体在地上拖出了长长的血迹:“救我……这是月弥的孩子,他是月弥唯一的血脉……我要保住他,我要替月弥保住他……求你……求求你……”
月弥的血脉?
这几次字成功地让岩止已经泛起的杀意微微收敛,他居高临下地低着头扫了赫娜一眼,那隆起的肚子也因赫娜的疼痛而颤抖着。
“岩止!”轻尘拽了拽岩止的袖子,有些焦急。
岩止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小妻子一眼,终是袖子一拂,背过身去:“救她。”
听到岩止这么说,抱着轻尘的脚的赫娜湿漉漉的面庞上明显地一松,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要昏厥过去,然而她现在想笑,直想笑:“谢谢……谢谢……”
天山之中,数十将士面朝外背对里地围出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圈子,两军之中,其中不乏军医,但能为赫娜接生的只有轻尘,赫娜躺在地上,毫无血色,大大地眼睛竟毫无神采,她的手紧紧地握住月弥的手,月弥就躺在她身侧,那安静的面容,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赫娜始终侧着头,定定地凝视着他,凝视着他嘴角淡淡的弧度。
他为什么在笑呢,他不怨吗,不悔吗,不恨吗,他为什么可以去得那么安然,他离开前,嘴角为什么会有这样淡淡的弧度,他可曾想起了她,是想到了她吗……
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呼声从她嘴里呼出,赫娜感受到了腹部一阵又一阵的抽痛,天昏地暗,仿佛没完没了,好几次她的神情都涣散下去,可那一阵阵的疼痛仿佛正在刺激她,每每当她就要这么昏厥之时,那疼痛都在提醒着她,这是月弥的血脉,她一死,月弥就真的什么也没留下了,这是她欠他的……
“赫娜!”轻尘满头是汗,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轻尘对接生毫无经验,只能一面听着在外侧的容和的教导一面帮助赫娜生产,可赫娜腹中的孩儿毕竟不足月,比她当初生银儿时所面临的情况还要糟糕,银儿出生后好歹活蹦乱跳健康得很,只怕这一回赫娜未必能像自己当初那般幸运撑下去了,即使真的生下了孩子,那孩子能不能存活也是个问题。
这孩子看样子是难以生产下来的,再耗下去,赫娜也会送命。
想到这,轻尘不免有些着急,握住赫娜的另一只手劝她道:“赫娜……”
那孩子已经有落胎的趋势了,只怕拉扯出来后也会是死婴。
赫娜一听轻尘唤她的名字,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渐渐有了反应,不等轻尘说完,她便猜出轻尘要说什么,前一刻分明已经毫无力气的她,此时突然用力地反握住了轻尘的手,被汗水沾湿的手紧紧扣住了轻尘的手,肢节都泛白,她瞪大了眼睛,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救孩子,我要孩子活着!救孩子!求求你!”
“赫娜!”轻尘皱眉。
“赫娜?”赫娜的表情忽然间有些迷茫,像一个迷途的孩子那般:“我不是赫娜……我是魔鬼,是罪人,是该死的人……我要孩子,保不住孩子,月弥一定会恨死我的!生不出来……怎么会生不出来……剖腹……对了,剖开肚子!剖开肚子把我的孩子取出来!”
剖开肚子!
多么可怕的字眼,即使是容和也不敢在这时候说出这样的话,轻尘面色一变,人墙外头已经传来了容和的询问声,轻尘愕然地睁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赫娜从自己的身上掏出了一把匕首刺向自己的肚子……
“孟轻尘,帮我……帮我……”赫娜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握着轻尘的手,好像不怕疼一般,脸上竟挂着笑,她这么做,是逼得轻尘毫无退路,只能顺她的意做。
顿了顿,轻尘沉下了脸,点了点头,赫娜见到她点头,竟然是长吁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更甚,好像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就是她一般,她偏着头微笑地看着月弥,紧紧握着他的手,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见他……
轻尘轻叹了口气,接过赫娜手中的匕首,横下心来……
当她抱着那浑身是血的婴孩出来时,那孩子小得可怜,全身皱巴巴的,都是母亲的血,轻尘想把孩子交给赫娜看看,但赫娜却是摇了摇头,连看也不愿看他一眼。
轻尘要命容和接手救赫娜,却也被赫娜阻止:“不要……不需要了……若你怜悯我,便将我与月弥一起,放一把火烧了,将我二人一起葬在天山,他休想……休想就这么甩掉了我……”
赫娜的气息越发微弱,身体的热量也在流失,轻尘的心里闷闷的,前所未有的闷,好像快要透不过气来。
“好。”她点了点头,从自己身上取下了外袍盖在了赫娜的身上,赫娜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那刁蛮任性的女孩,此时竟如此温婉地笑着,好似这世上最美的新嫁娘。
孩子的哭声让人墙让出了一道口子,岩止与容和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容和的双眸微微一敛,岩止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容和上前从轻尘手中接过了孩子,孩子的哭声很微弱,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个问题。
见岩止来了,轻尘有些茫然地抬起脸望向他,她的小脸上也沾满了血,双手,身上更甚。
赫娜见了他,竟也笑了,她仍旧握着月弥的手,面色苍白,她对轻尘道:“是你救了孩子,愿你念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代我将他养大,不必告诉他他的母亲是谁,我担心这会成为他的耻辱,你只须告诉他,他的父亲,是这世上……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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