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后他还左顾右望,细心地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才像是放心的样子,朝着贡院阅卷后堂的方向走去。
柳明澈一路跟随,跟着他到了一个僻静之处,却见这小子猫在黑影里焦急的等,像是在等后堂里负责阅卷的某人一样,不时的往那边张望着。柳明澈屏住气息悄然靠近那小官差,只等着那后堂中有人来跟他接头时,把这一对狼狈为奸的小人一举抓获。
张启昌打的如意算盘是只要摸清了卢峻熙的编号,他便会在第二轮阅卷时直接找个理由把他的卷子给撂下去,根本就不给他往主考官王明举那里送,顶多是老天照顾他,给他弄个同进士出身也就罢了。十有八九被封存的卷子都是名落孙山。
而这编号,他找个心腹略施小计便是手到擒来。
坐在那里阅了会儿卷子,张启昌便装作要去茅厕的样子同身边的严珩广笑道:“今晚茶喝多了,总想着去更衣,严大人,你去不去?”
严珩广早就对张启昌不满,原本不愿与他一路,就算是想去也是等一会儿和要好的同僚一起,于是他摇摇头说道:“下官倒是没喝多少茶,张大人自便吧。”
张启昌正等这句话呢,也不对严珩广冷嘲热讽的态度在意,便拱拱手匆忙起身而去。
不过他一走,严珩广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这个张启昌刚才不是出去过了么?这一炷香的功夫还没有,怎么又出去?难道是吃了泻药了?
于是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看主考官王明举,王明举点点头,对身边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紫袍男子说道:“东濯,你去瞧瞧张大人,看他是不是吃坏了肚子身体不妥?”
文华殿大学士李广源表字东濯乃天子近臣,皇上曾是太子的时候,便跟在皇上身边伴读,他娘是皇上的乳母,和皇上走的极近。派他出去盯着张启昌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这次王明举把他拉来一起阅卷本就是要找个皇上十分信得过的人过来监督的意思。
李广源是皇上跟前的红人,那眼力见是没得说的,自从一进这贡院起,他就知道自己要扮演的是什么角色。王明举一说话他立刻答应一声,微笑着起身,悄然跟了出去。
张启昌从屋内出来并没有去茅厕,而是沿着甬路一直走,走到前堂后面的屋角处,悄然闪身躲进了黑影里。
李广源见这个张启昌果然有鬼,心里暗骂了一句也悄悄地躲进暗影里,轻着脚步慢慢的靠过去。
这一切,都被躲在暗处的柳明澈看的清清楚楚。原本他还想过去把这两个小人抓个现行,但当他看见李广源也跟了过来的时候,心里便有了底。
张启昌躲进黑影里之后,陈二狗立刻凑上去,小声说道:“大人总算是来了,小的等了好一会儿子了。”
“少废话,东西弄到了么?”张启昌一边问,还一边往两侧看着,以防有巡查的官兵走过来发现二人。
“拿到了。”陈二狗说着,从袖子里把纸团拿出来递给张启昌,又好奇的问了一句,“大人,这卢峻熙是您老的亲戚啊?我可听说他是柳大人的妹夫呢。您跟柳大人啥时候又成了亲戚?”
“少胡沁,谁他妈的跟他是亲戚?他得罪了老子的朋友,老子要他名落孙山!”张启昌说完后又觉得自已因为太高兴,而多说了两句话,便立刻翻脸骂道:“滚!没事儿瞎打听个屁!”
“是是是……小人告退。”陈二狗陪着笑,便往后退。
不想刚退了两步屁股忽然撞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上,好像是个人,于是他吓得一哆嗦赶紧的转身去看,不看还罢,一看这三魂七魄直接丢了大半,惊叫一声:“哎呦,我的娘哎——这……这不是柳大人么?”
柳明澈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陈二狗,你给张大人送的什么好东西?”
张启昌先是吓得一身冷汗,暗叫一声不好,待听见柳明澈问了那句‘你给张大人送了什么好东西’时,他立刻计上心头,便嘿嘿一笑,说道:“柳大人,这事儿应该问你啊,你让陈二狗把卢峻熙的应考编号告诉本官,不就是图个方便么?”
柳明澈立刻暴怒,冷声骂道:“张启昌,我柳明澈同你很熟么?有什么事情会求到你张启昌的头上?你刚才还在这里说要让卢峻熙名落孙山呢,这会儿却又颠倒黑白,你那张嘴是用来放屁的么?”
张启昌被柳明澈一骂,心头怒火熊熊,刚要还嘴,却听见身后有人哈哈一笑,说道:“柳大人明明是个武官,不想却也有一副伶牙俐齿。这话儿问的真是有趣,张启昌大人,请问你的嘴是用来说话的,还是用来放屁的?”
柳明澈见李广源从暗影里从容的走了出来,便对着他拱手道:“下官见过李大人。”
张启昌这回可真是傻了眼,他握着手中的纸团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时,柳明澈忽然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然后举起他的手给李广源说道:“李大人明察,他张启昌手里拿的可就是物证,而这个该死的狗奴才——就是人证。此时人证物证俱在,此事还请李大人回明主考官王大人,请王大人定夺。”
李广源点点头说道:“刚才他们两个人说的话本官都听见了。真是想不到啊,张启昌,卢峻熙到底跟你有什么仇恨,你居然对人家下这样的黑手?嗯?我朝制度,三年一次科考,你可知道举子们十年寒窗苦,等的就是这三年一次的科考,而你呢,居然耍这种卑鄙手段,偷偷地把人家的试卷给打下去封存!这种事儿你居然办的如此老道,看来你这里还有其他的猫腻儿吧?你既然有本事把人家的试卷压下,自然也有本事把一些人的试卷给送上去吧?我李广源还真是佩服,想不到当今万岁今年费劲了心思改革的科举制度,居然被你轻而易举的就给破了。你说万岁爷知道这件事儿,会怎么办你呢?”
张启昌在朝为官,如何会不知道李广源的本事?他可以随便污蔑柳明澈,却不敢随便污蔑李广源,一时间张启昌吓得魂飞魄散,若不是手腕子被柳明澈握着,他便直接瘫倒在地上了。此时他双腿发抖,嘴上一味的求饶:“李大人饶命,下官一时犯糊涂,不过是因为白天瞧着这个卢峻熙和主考官大人吵架,心里很是看不惯,所以才想了这个办法惩罚他一下,并没有其他缘故,李大人,求您看在咱们多年同僚的份上,放过下官这次吧。”
李广源冷冷一笑,说道:“你至今不肯说一句实话,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张启昌大人,本官若是放过你,明日便难见万岁爷!柳大人!”
柳明澈应了一声:“下官在。”
“把这两个私通信息,狼狈为奸的朝廷败类给我绑了!本官要即刻进宫向万岁爷请旨,让刑部连夜审讯这两个逆臣贼子!”
“大人饶命……”陈二狗吓得赶紧趴在地上磕头求饶。
“李大人饶命啊……”张启昌也瘫软在地,连声呼救。
左右巡逻的官兵早就听见动静汇聚过来,连后堂里阅卷的文华殿学士们及严珩广王明举二位老臣也出得门来,站在台阶上观望。
李广源却毫不留情,只命人把张启昌和陈二狗绑了,叫柳明澈连夜押往刑部。
王明举叹道:“这种事情,是非得万岁爷亲自过问不可了。这个张启昌身为副主考,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来,真是太过分了!”说着,他又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屋子。
严珩广和其他诸位学士也都连连叹息,不知是这张启昌一时糊涂,还是受人指使,既然做出这种事情来,就肯定做好了事情败露付出相应代价的心理准备。众人都是辛辛苦苦爬到今天这个位子上的,事不关己自然是不闻不问的好。
李广源果然连夜进宫,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回报给当今万岁。英宗皇上当时正在御书房批阅各省送来的奏折,听了李广源的话,一气之下把满龙案的奏折一股脑都推到了地上,气的额头上青筋绷起,拍着桌子骂道:“国贼!此乃国贼是也!朕初登基,求才若渴,不想朝中却出了如此败类!乱臣贼子不过如此!交刑部,好好地审,一定要给朕审出个结果来!若不把他身后的靠山给朕翻出来,朕就撤了刑部侍郎的职!”
英宗皇帝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登基前乃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登基后也从未对臣子们用过重刑,一向都被称为仁君,明君。今晚还是头一次发脾气。
整个皇宫为之一振。
刑部侍郎奉命连夜审讯,李广源再回贡院监督阅卷之事。
这一回,所有的人都提起精神来认真的做事了。皇上都发怒了,哪个还敢出幺蛾子?
五日后,王明举严珩广一干人等顶着黑眼圈,打着哈欠,摇着脖子揉着肩膀从贡院里出来,家也来不及回便抱着他们挑选出来的头三名进士的文章及履历表进宫去早朝。
金銮殿上,众臣山呼万岁,礼毕。皇上看着站在下面的一群熊猫眼大臣,笑呵呵的问道:“太傅,朕交给你们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王明举便向前一步出列,跪倒在地,沙哑着嗓子用最大的声音回道:“回皇上,老臣等已经选出头榜进士及第一百二十三名,二榜进士出身一百八十六名。皇上隆恩,同进士出身的举子共三百二十五名。这头榜前三名进士的文章老臣已经带来,请皇上御览。”
王明举说着,便把怀里抱着的一个红木匣子高高举过头顶。
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上前去一甩拂尘,双手接过那红木匣子,转身交到皇上的手里。
英宗皇帝打开红木匣子,从里面取出整齐的三份试卷,放在龙案上展开之后一一细读,龙颜微展,时而微笑点头,时而轻笑摇头,手中雪白的试卷翻来覆去,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样子。叹道:“好,好啊!这前三名的试卷篇篇文章如锦似绣,真是字字珠玑。朕都有些不知如何区分这状元榜眼探花了。王爱卿,以你的意思,这三个人中,哪个最好呢?”
王明举说道:“若是论文章的沉稳老练气势浑厚,当然要推直隶省举子孔德昊,若是论浩瀚大气文采斐然呢,自然是山西举子乔汉云,但若是论笔锋犀利入木三分的话,要数江浙举子卢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