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福贵离开后,林府大堂中,死寂了须臾。
林杝站在林红梅身侧,垂首不语。
每个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动静大了,被别人当做转移注意力的契机。
说到底,林府上下皆是有些没反应过来这则消息。太突然,太意想不到。
自然大多数人也不自觉想起了昨日慧妃问林杝的那句话,“不若进宫来陪姐姐?”莫非慧妃娘娘当时就已经知道皇上有这意思?转念又十分不解,这进宫陪姐姐却怎么封了个女官?
执笔女官一职虽要住在宫里,并不隶属尚宫局,也就是说并非后、宫之人,自由之身,能够自由出入皇宫。这是正正经经的官员。
所谓执笔,其实是每日上朝时,必须站在金銮椅后头,记录皇帝与大臣的对话。大殿之下亦有专门的史官记录这些东西,不同的是史官所录,不得见帝,而执笔女官所录,仅帝可见。说白了,就是皇帝怕自己说错话,于是派个心细的女子将他说过的话一一写下来,有时候回去看一看,想一想,要是有不妥的地方,也好第二日弥补改正,省得被史官一五一十记下来,坏了皇帝名声。
算起来这是朝堂上,最特殊的存在。
执笔女官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因为没有任何利益牵涉;皇帝又十分器重,因为祸从口出,事关重大。又,既然皇帝看重,执笔女官虽没有什么实权,却也能受到百官和后妃的尊重。这么想来,倒也是个美差。
最后林红梅打破沉默,“杝儿,跟我去书房。”
“是。”
林杝慢慢抬起右脚,迈出第一步,左脚支撑的十分稳妥;继而右脚停下,又见左脚依葫芦画瓢也走了一步。如此往复,是方才在屋子里等候时,李束樘提出来尝试数遍的结果。青杏在旁边搀扶着,没有人看出四小姐身上有何不妥,只当是她身子孱弱,所以步速缓慢。
那个僻静的小院中,当日烂漫的桃花,今时已凋零殆尽,绿油油的新叶生满枝头,充满了生机。濮生在院子里煮茶,见到林杝,低头躬身问了声好。林杝不怎么出闺门,自从上次见他一面后再也没碰到,不想竟是被她父亲调来了此地。
应是器重他了吧?
林杝的心情并未被濮生的出现改变,依旧十分沉重,她对林红梅的书房已然有些阴影,每当踏进去,心里总堵得慌,有些透不过气。
“爹。”
此时林红梅背对着她站在书案前,看不清楚脸色。只听苍然的声音道:“杝儿,今日之事你有何想法?”
林杝思忖少顷,先答:“杝儿并无特别的想法。”
再问:“只是想知道,爹爹事先可知此事?”
她哪里真的没有想法,这问题中饱含了太多想法,七王爷、慧妃、皇上,是一环扣一环的联系。
林红梅听到这问题,却沉默片刻,似乎在考虑什么,最后叹了口气,回答:“时至今日,为父也不瞒你。我并不知皇上会做此安排。但先前太后倒是与我提起过,说要再选一位林家的女儿,进宫为妃。”
林杝吃了一惊,忙问:“为何要再选一位?”
“你姐姐的肚子不争气。”
“为何一定要林家的女儿?”
丞相又沉默了。
李束樘倒是知道其中的因果,默默笑着替林红梅解答了这个问题:“当朝国师大人,曾经对圣元皇帝预言子孙祸福,有道:‘双木成林,三木则森’,圣元皇帝问是何意,国师笑而不语,却指了指你家父亲。后来圣元皇帝就对我们几个皇子说,‘不论你们将来谁坐了皇位,最好娶林丞相的女儿为皇后’。”
林杝得了这一段话,整个人便处于茫然呆滞状态,完全消化不了。
“双木成林,三木则森”?
这是何意?为何又扯到她爹和她头上?
正犯傻间,林红梅也开口了。“那是先帝遗愿罢了,你莫问这些。皇上既然将你封为女官,起码短期内不会再议立妃一事。杝儿,宫里不比府中,万事须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你向来聪颖,不必为父多说。这些年为父未厚待你,你可怨过?”
“爹,您说什么呢。”林杝听到最后,立即从李束樘先前的话中跳出来,睁大眼睛不解看向林红梅。不是在问她入宫一事么?怎么忽然扯到怨不怨上头去了?“女儿感激您还来不及,如何会怨爹爹。这些年您让女儿偏安一隅,远离是非,护我之心,杝儿懂得。”
林红梅欣慰地点点头,“杝儿能如此想,也不枉为父一番苦心。皇命难为,你便安心入宫做事,莫管其他。为父知你从小就有抱负心,今日也算给你一个机会,好好把握吧。”
“是。”
案前中年男子的背影依旧挺拔,但始终没有回头,挥挥手示意林杝可以回去了。
林杝慢慢挪到屋门口,青杏立即过来扶她,担忧十分。
“爹,杝儿走了。”林杝扭头又看了一眼林红梅。
她有一瞬,想要冲口而出,把这些日子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林红梅,然后继续做回那个深闺安静的女子。可转瞬,又克制了这样的念头。因为她想知道的真相越来越多,心中生出一股巨大的力气,把她死命往前推,不容许她回头。
等到有一天,当她足够强大时,再回首看最初的自己,方知自己此时有多么天真却勇气可嘉。
※
当夜,两魂在虚空中作了场对话。
李束樘道:“四小姐,这事情可越来越复杂了。”
林杝咬牙:“王爷觉得我当下还有退路?”
“自然没有。”
“……”
“本王现在也不确定,本王那变态的皇兄,是否知道本王与小姐的事情。”
“说重点。”
“所以本王想了两套应付的办法。”
“说具体。”
李束樘忽然有些恼意,向来都是他对别人说这些三字台词,今日居然被一个女子如此对待,仿佛自己成了落入平阳的老虎,被犬欺。
一下就没了声音,迸发冷冽的气息。
林杝丝毫没有察觉七王爷的不对劲,因为她还在沉思今日李束樘对她说的“双木成林”之事,国师大人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而承恩帝到底是因为这预言才招她这个林家的女儿入宫,还是因为知道了她身上的秘密?
长久的沉默后,林杝总算回过神,“王爷?”
王爷不答。
“王爷?你方才要与我说什么?”又唤了一声。
李束樘这才冷哼一声,但是换了个话题,问林杝:“四小姐可还记得当初与本王合作的初衷?”
林杝摸不着头脑,只得回答:“记得。”
“很好,皇兄封你女官一事,并未在本王预料之中。现在本王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让本王现在就回元身,你独自进宫;要么继续与本王合作,一道进宫,随机应变。”
“……”
“不过本王要提醒你,当下京城里的道士都被皇帝吓跑了,一时半会找不到可用之人。再者,没有本王的人保护,林小姐这样的小白兔入宫,能否活着出来,还未可知。林丞相的手,可伸不了那么长。”
“……”
王爷,你就直说,你是怕我反悔,坑你下半辈子嘛。
“四小姐,可想好了?”
“七王爷,你觉得我用得着想?”
“你懂就好。”
【025。有事相求?】
七王爷耍别扭的一顿唠叨之后,总算从林杝嘴里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于是舒舒服服要躺下睡觉。
林杝就觉得左边生出一股力,让身子一重,无奈从了这厮。
一具身体,两缕魂魄,躺在床榻上,静谧无声,一动不动。
其实李束樘和林杝都没有睡着,被承恩帝来无影去无踪的一搅合,只觉得人心惶惶。七王爷不由赞叹了一句,他这皇兄果然好手段。
林杝闭着眼睛沉思了许久,最后唤:“王爷?”
隔了会儿,李束樘才回了一声“嗯”。
“今日你让我试验的那几步,我觉得并不难。明日开始,继续这样练习吧?”
不说宫里她要一个人去,过几日教礼仪的嬷嬷上门,她也不能一副全身瘫痪的模样见人,如何让他们两个魂魄学会控制一具身体,势在必行。
李束樘懂得她的想法,又“嗯”了一声,并无多话。
归于安静。
待第二日林杝醒来时,柳绵已经守在屋子里,像小狗一样盯着她。
“小姐!”见林杝双眼睁开,立即扑到床沿上。
林杝用右手支撑起身子靠在床头,左右瞧了瞧柳绵,问她:“屁股不疼了?”
柳绵撅嘴,低头嘟囔一句:“小姐怎么能说风凉话。”
林杝一笑,让她伺候了洗漱,又关上房门换了一套清爽的内衫,准备与七王爷实施昨日的计划。
青杏这时却在外头喊门,“小姐,三夫人来了。”
屋内之人望了眼门口,理好衣衫,平淡回了声:“进来吧。”三夫人是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的人,现在林杝是府里风头最盛的一个,她不来才叫奇怪。
只见如旧的红衣,施施然踏进来,身上还是伴随着那股浓郁的香气,仿佛从未忘记自己是烟花柳巷里走出的风尘女子。
“诶哟,我说四小姐,身子不好可别处在那风口,赶紧躺回床上去呀!你现在可是咱们林家第二只枝头凤凰,以后靠你担待的地方还多着呢!千万保证身体!”扭着柳腰快步走到林杝跟前,她手里拿了个锦盒,顺势塞进林杝怀里,“我那儿也没啥值钱的东西,四姑娘莫嫌弃。”继而两只爪子攀到林杝胳膊上,扯着她往后走。
林杝任由她动作,默默平衡自己与李束樘间的动作,配合已然有些默契。她与李束樘都是聪明人,又有过之前的经验,这么几步走得十分稳妥。嘴上还有余力,对蝶香云道:“三姨娘莫这样折煞林杝。林杝身子不适,没有出门相迎,还请三姨娘饶恕。”说罢,将锦盒送回三夫人手中。
蝶香云按住她的手,笑眯眯:“哪里的话呀,你还不知道我这人,一向随意得很,不在乎这些的。你先别忙着推拒,无功不受禄,三姨娘是有事相求你的。”边说边把林杝按在床头,还帮她衬了个枕头在腰际,让她靠在床头时舒服些。忙活完,才左右看了看,发现柳绵守在门口,青杏忙着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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