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丑的丈夫,有一见识便可为士。可妇人却相反,越是才志高,越是可怖可畏,越是为世所不容。
这是一种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观念。
所以,以前卫洛性别不明,来历不清时,泾陵公子下意识中,便一直有打压。这一点他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是在保护她,还是一直忌惮于她?
义信君一坐下,众贤士便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他们中,有很多人对义信君这个说法很不满。不过,他们也没有提出反驳的必要。
因为各家各派,对这个才和德的问题,对出身贫贱富贵的问题,一直都有争论,也一直没有结果。实在没有必要在这种场合再起争论。
低语声中,又有一个贤士站了起来,他向众人双手一叉,行过礼后,也转头看向义信君,朗朗问道:“敢问君出身卑贱,得齐侯宠爱才有今日之势。敢问他日齐侯若不在,君之势在否?君有何能,可保自身长全,富贵不变?”
这一番话,十足的咄咄逼人!十足地问到了中心!
他说,义信君是一个弄臣,是凭着齐侯的宠爱才有了今天的权势。
他是在问,义信君这种权势能不能长久?如果不能,如他们这些投奔他的贤士,岂不是连身家性命也保全不了?
这是众贤士们最在意的。刚才起了心要投奔义信君的贤士们,这一刻全部紧张起来。
草地上变得安静之极!
连最后面的贤士食客,也都转眼看向义信君。,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回答。
这时的他,实在处于两难处境。如果他不能当众许诺,明说会尽力保得自己一世权贵,便会令贤士们寒心,只怕连本来投奔了他的食客也会散去。
可是,如果他当众许诺了,会不会有人认为他谋夺齐的江山?是不逆之臣?
卫洛怔怔地看着他,心突然之间揪得紧紧的。
鸦雀无声中,义信君再次站了起来。
他向着众人双手一叉,朗声说道:“义信不才,得齐侯看重,封为君。”他顿了顿,露齿一笑,桃花眼中光芒夺人”,义信为齐之义信君!然,义信亦为齐之权贵也!义信此生,只愿显齐于天下诸国”,他说到这里,声音冷冷,“义信此言,天地可鉴!无论何人,何君,亦不能阻!”
这一番话,其声朗朗,声震四野!
这一番话,言词滔滔,掷地有声!
一时之间,整个大地变得安静之极,只有火焰腾腾燃烧的声音传出!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有惊愕,有兴奋,有欣赏。
因为,他刚才所说的话,是真正的权臣之言!
他居然说,他这一生最大的任务,便是令得齐国壮大起来,令得齐国称霸!为了这个理想,就算换了君侯,就算为所有的齐国权贵所排挤,他也不会退缩,他也会使出雷霆手段来反击!这番话很嚣张。
草地上瞬时喧哗声大作!众贤士纷纷交头接耳,那些有心投奔他的人频频点头,一脸满意。
卫洛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
从他那俊美的脸上,那锐利的,光芒四射的桃花眼中,卫洛突然感觉到了他的不容易。
她轻轻伸出手去,温柔地按在他的手背上。
她的这个动作,令得义信君低下头来。四目相对的片刻,卫洛竟然从他的眼中,清楚地看到了他的愧疚和不安,还有无边歉意。
他居然对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卫洛给怔住了。义信君再次抬头,冲着众人略一叉手,便施施然坐下。
四周纷纷来的议论声中,义信君清冷的声音低低地传来,“洛。”
“恩?”
卫洛抬头看向他。
他的桃花眼中,光芒闪动,温柔无比,歉意流露。对上卫洛的双眼时,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抚上她的眉眼,低低地说道:“洛,你曾经跟我说过的。”
在卫洛眨巴的大眼中,他苦笑着说道:“你说,我若没有权势,便保不了自身,更不能给妻儿幸福的。洛,你如此容色,我亦如此容色。
我,我不能退了,真不能退了。那微山,怕是不能回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低沉中透着伤感,透着一股壮士断腕的凛然。
他的眼中,有湿意。
卫洛昨晚睡着了,她不知道,昨晚在马车上,他曾经对她许诺过的。
他的歉意便是来自于这里。昨天晚上,他才许诺将来退去,选一封地与她隐居,这一转眼,便又全然推翻。
卫洛眨着墨玉眼,她好奇地瞅着他,笑道:“微山?啊,你是说退隐?那是不行,也没有必要啊。这些食客依附你,自是盼着你能永保权势。素,我们就算要退,也要得到一个好封地,保有权势,身边有食客相随,有私兵保护才退啊。你干嘛不开心呢?”
卫洛这话一出,义信君不由一怔。
他是真的怔住了。
转眼间,他满脸笑容,容光焕发之极。他凑过头去,在卫洛眨巴的大眼中轻轻印上一吻,低笑道:“是我痴了,倦了,才这么糊涂的。还是洛好,永远心明如镜,令我近之则心清如水。”
他印上一吻后,缓缓坐下。这时刻,他脸上的犹豫不再,忧色亦不再。整个人仿佛擦拭了所有灰尘的宝剑,光芒直逼人眼!
第159章 卫洛的巧辩
可以说,信义君的回答,令得他的食客们都很满意,也令得在座的贤士们很满意。只是太嚣张了。
卫洛看着他,暗暗想道:看来连齐侯也对他忌惮几分,不然,他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在卫洛拦着信义君的时候,晋人那一席的贤士脸色都有点不好。
因为中行公回到榻上后,沉默了一会,还是说出来了,”公子不曾忘情于月姬!”
这话一出,众食客都是一凛。
药公是知道卫洛身份的,更是脸色大变。他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卫洛,声音一沉,徐徐说道:“此妇类妖!需诛之!”
众贤士一惊,齐刷刷地转头看向药公。
不过,月姬便是贤士卫洛的事,药公是不会说出来。毕竟,这对泾陵公子名称有损。
他对上众人询问的目光,略一沉吟,便说道:“公子从不沉迷女色,此妇一出,他频频失态。可诛也。”
这理由不充分。
众贤士纷纷摇头,一脸不置可否。
药公也没有强求,因为他知道,如果不说出月姬便是卫洛的事,想强求也强求不来。
他只是盯着几个亲近自己的贤士,向一人命令道:“先难之!”
那贤士向他叉手,应道:“诺。”
因此,窃窃私语中,这贤士站了起来。
他朝着众人双手一叉,行过礼后,转头盯向卫洛,厉声道:“妇昨晚曾大言君臣之道,又言,褒姒无罪,祸周之人乃是君王昏庸,然否?”
专门针对她的问难开始了!
卫洛瞬时警惕起来。
而众人一见到站出应对的,是卫洛这个绝色美人,都兴奋之极,一个个频频向她张望着。刚才因义信君的回答而挑起来的议论声,平息了。
草地上变得很安静。
卫洛面对这贤士咄咄逼人的目光,盈盈一福,温婉应道:“然也。”
她声音一落,那贤士便哈哈一笑。
大笑声中,他伸手指向卫洛,纵喝道:“姬乃何方妖物?竟在昨晚要求妇人需有学识?又敢直责君王?还懂君臣之道?天地之初,阴阳便成。阳为天,主宰万物,地为阴,主受之。
你这妇人,巧言令色,竟是想替妇人正名,想如我辈丈夫一样,主宰天地,令雌为雄,令阴为阳,令春秋覆倒,日夜不明乎?”
他这一连串的喝声,咄咄而来,杀气腾腾!
他这一席话,并不是与卫洛争论,而是直接指出她有罪!
她的罪,便是因为她是妇人,所以,她没有资格指责君王,哪怕是昏君。她更没有资格懂君臣之道。她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便已大逆不道!便是想以阴司阳!这已经不是问难了,而是直接宣布她有罪了!
瞬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众人昂头盯向卫洛,等着她如此反驳。
在众人地盯视中,卫洛脸色不改。她依然温婉而笑,回视那贤士的眼神,静如水,淡如云,竟是无比悠闲。
这是一种风度,一种镇定从容。在她这种风度的映衬下,那咄咄逼人的贤士,便显出了几分狼狈。
卫洛温和地看着他,清声问道:“君为儒士乎?”
那贤士一愣,应道:“然也。”
卫洛一笑。
她目光一转,看向一个破衣散发,气态飘然的中年贤士,朗声问道:“君为道家?”
那中年贤士被卫洛这么突然一问,当下笑了笑,点了点头。
卫洛又是温柔一笑,她声音一提,语调清正如山泉,“道家以为,麻雀也罢,大鹏也罢,各有各的逍遥。生也罢,死也罢,各有各的世界。以此而论,男也罢,女也罢,各有各的尊严,然否?”
那道家贤士闻言一怔,他微一沉吟,片刻后点头说道:“可以如此说来。”
这种穿着旧衣服,不修边幅,一脸看破世情的道家支派,连生死都不放在眼中,连蝼蚁也认为它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快活。又怎么能反驳卫洛这番男女都有尊严的论点呢?所以,对于卫洛的问题,他只能这么回答。
卫洛这时目光又是一转,她看向一个竹冠佩剑,面目清瘦中透着寒气的贤士。
卫洛所看的贤士,都是当时的名贤,她早有注意了,早就知道他们各自的身份学说的。她盯着这个贤士,脆声问道:“君为法家否?”
那法家贤士见她又向自己发问,当下双手一叉,应道:“然也。
卫洛嘴角一扬,笑容温丨如春水,“闻君之一派以为,天下纷乱四起,王纲不振,便是因为法纪不明。若有罪之人,虽王孙亦罚,无罪之人,虽奴隶也免,便万民信服,如臂使指,然否?”
那法家贤士闻言点了点头,朗声应道:“然也。”
卫洛灿然一笑,她瞟了一眼刚才质问她,直称她有罪的儒家贤士,又看向那法家之人,道:“以君看来,妾一没有触犯刑律,二没有伤害鬼神。仅因身为妇人而直言相问,便大罪难容,此理通否?”
法家贤士怔了怔。
他皱眉寻思起来。在他的观念中,也是容不得妇人胡言乱语的。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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