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怀之后清泱越来越嗜睡,睡着之后又常常不安稳,梦里人影来来去去,有时候连她自己也想不起来梦的人是谁。颀华来了凤凰山后一日比一日忙,有时候半月见不到人影。不过他每一次回来清泱都是知道的,哪一日自己没有做光怪陆离的梦,那便是他回来了。唯有他的气息才会令她安心平稳。
这又是半月,清泱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十几步声响之后她就被人横抱起来,陷在熟悉的怀抱里清泱自然而然地抬手勾住了男子的脖子,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放在了肚子上。看着怀里人不自觉的动作颀华的心软了软,紧随而来一阵心疼愧疚,他吻了吻她,将她小心放下来,揉着脸道:“最近很忙,一个人无不无聊?”好在终于是忙完了,以后几个月应该都能陪在她身边了。
清泱摇摇头:“每天都很困,没时间无聊。”
面上游移的手微不可见一顿,颀华又吻了吻她额头:“多休息。”
清泱笑:“每天都睡觉,还要如何休息?”
颀华跟着笑:“多休息总是好的,过不了多久有你受的。”话说到后来声音都有点儿发紧——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控制住自己。
怎么可能看着她为他受苦。
不如要了他的命。
清泱捏了捏他的大掌,蹭了蹭:“我是不怕的,到时候有得受的是你。”
这个人是一点儿也见不得的,到时候她哇哇大叫,他可怎么办。
“分娩的时候自然会疼的。”
“嗯。”
“你也知道我受不了疼。”
“嗯。”
“到时候不管我叫些什么,你都得听玄色的,不许胡来。”
颀华沉默了,拥着人不说话。
半晌,清泱长长叹一口气,叫道:“颀华。”
抱着她的手紧了紧。
几月前知道她有孕时那种欣喜若狂哪儿去了?
“我是不会死的神仙。疼一疼,我们就有孩子了。”清泱望着他道。
颀华此刻笑了笑,面上神色如常,道:“你生还是我生?现在谁安慰谁呢。”
清泱想了想笑起来,嗔道:“谁叫你总是做些过激事情?”
颀华眼睛眯了起来——还是我的错?
清泱不去看他,扭过头闭了眼睛——“困了,睡觉。”
颀华将人划拉进怀里,绕过肚子小心翼翼抱着。
阳光温暖,天高地阔,是睡觉的好时候。
两人闭眼不过片刻,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就近了,两人同时睁眼,来的人喘着气儿说:“上仙,夫人要生了。”
“在哪儿?”
“宁玄阁。”
两个人眨眼就不见了。
再一个眨眼,颀华护着略显焦急无措的清泱出现在宁玄阁院子里,主屋外已经候了很多人,换水的婢女,忙杂事的小厮,备后的接生婆,听说太上老君正在赶来的途中。主屋正门对着的空地站着宁凰,他脸色铁青,嘴唇紧抿,浑身僵硬成一个诡异的姿势,好像随时都准备冲进去,额边的汗流下来了他都浑然不觉。
玄色在里面撕心裂肺的叫,变调的哭声搅得在场的每个人都喘不过起来。
“玄儿,让我进来。”那声音颤抖着,甚至带着一点儿绝望无措的乞求。没有一个人见过这样的凤凰之王,脆弱,害怕,好像里面的人就决定了他的心跳。
“不要!!!啊!!!!不许进来!你敢进来!!啊——!!!”玄色此刻痛得恨不得死过去,身边的人一直叫她使力使力,她一用力就痛得撕心裂肺,却偏偏还不能专心,总要分点儿心给外面那个。
这血淋淋的样子如何能让他看到?还不让他发疯?!
“啊啊啊!!!————”
“使劲儿啊夫人——”
“我使劲儿了啊啊啊——啊——!!”
里屋的叫喊声停一会儿叫一会儿,歇一会儿再叫一会儿,折磨着里面的人更折磨着外面的人。这叫喊声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却丝毫没有到尽头的意思,宁凰在外面两眼通红,恶狠狠的盯着门,快要被里面的声音逼疯了。
清泱的神经连着崩了两个时辰此刻有点儿撑不住了,肚子有点儿疼,她不自觉的摸了摸肚子,颀华立马感觉到她的异样,抱着她化作一道光消失了。
将人放上床后颀华道:“你先睡一觉,等一会儿我过来告诉你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睡不着。”
“睡不着也躺着。”
清泱抿唇。
颀华落下一吻,无奈道:“玄色不会有事的。我和宁凰都会守在外面。你也怀有身孕,到时候紧张过度动了胎气怎么办?”
清泱这才慢慢点了点头。
玄色生产,足足痛了五个时辰,当一只小凤凰神气的破顶而出在天空翱翔的时候他的父亲大人又狠又绝将小崽子打下天空,施了一个禁身咒,怒道:“面壁五天!”然后带着已经搅得不成样子的小心脏颤抖着进了里屋抱着昏过去的玄色又亲又吻,说什么也不再离开半步。
同样,三个月后这个人变成了颀华。
唔,情况还要严重些。
清泱羊水一破颀华的眼睛就红了,那人妖娆着一双血琉璃一般璀璨的眼睛笑着说:“不要怕。”语气又轻又柔,却让整个屋里的人战战兢兢说不出让他离开的话来——明明什么都没对他们说,却偏偏让所有人都觉得有人如果此刻胆敢上去会立马被撕成碎片。
清泱还算镇定,羊水破了离阵痛还有一会儿,她看着三四个接生婆站在一边欲言又止满脸焦急却本能的被颀华散发出的戾气所慑不敢上前只好对此刻紧紧握着她的手诡异笑着的人开口道:“颀华……”
“我不会出去的。”那人俯过头来轻轻吻她,“让我陪着你。”一双红色的眼睛魔气十足,眼尾妖娆的弧度明明那么冷却偏偏那么温柔。
下身开始有细微的疼痛感,清泱瞪着他道:“出去!”
床边的人纹丝不动。
清泱这一气腹部更痛了,额上冒了汗,嘴唇一瞬间就白了,她竭力吞下到口的□□,稳了稳声线向外道:“玄色,帮我把他弄出去。”
于是在一大一小两只凤凰和玄色的阻挠下,颀华被关在门外,玄色留了下来。清泱抠着玄色的手,五指用力到泛白,她咬着牙,不发一声,默默地用着力气。
接生婆说:“夫人你要喊出来呀——不叫出来怎么有力气——”
清泱缓慢地摇了摇头,喘息道:“我不能。”颀华就在门外,他听不得一点儿她痛苦。只要她叫这整座屋子都要毁了。
不过两三回合清泱就觉得花掉了所有的力气,她汗涔涔的躺着,急速的喘着气,玄色在她旁边,一边气一边却又无可奈何——她既劝不动清泱叫出来,也劝不动颀华离开,只能在一边干着急:“时间还早着呢!你若一直这样憋着,到时候生不出来怎么办?”
那时候就有生命危险了。
清泱喘着气白着一张脸勉强笑道:“不会的,他会出来的。”话一说完新的一波疼痛汹涌而来,清泱死死咬住嘴唇努力使劲儿向下挤——此刻脑袋里白茫茫一片,痛感一阵一阵袭击着四肢百骸,她只能死死扛着,咬破嘴唇毫不知觉,屋里的热浪熏得人更是发晕。
玄色见她如此死捱,嘴唇都咬破了也不发出一点儿声响,终是无奈的扯了毛巾让她咬住,恨道:“你有力气咬嘴唇倒是也使力气生呀!”
清泱已经痛得没力气翻白眼——你当我不想生?
屋外颀华站着,宁凰全身都绷紧了,紧紧盯着他,做好了一切阻止他的准备。
欸,之前不是都讲得好好的吗,这人如何又发起疯来?不过话又说回来,今日这分娩也实在是诡异了些——不是说要生了吗,为何屋里没动静?上次玄儿分娩时那阵仗……嘶……
外面的人都有同样的困惑——怎么生孩子没声音啊?那么痛,谁忍得下来?
宁凰没空管屋外人诧异的脸色,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颀华身上——于是,他看到那人片刻前只是眼珠眼尾是红的,现在一双眼睛红成一片,连带眉毛都红了,他勾着唇,一双手缓慢摩擦着袖边水纹,那淡蓝色的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诡异的红了,弯曲缠绕,好像蛇的信子,颀华开口,声音又哑又低,性感而危险:“她怎么没声音?”
端水出来的婢女浑身一僵,手一滑,一盆血水就这样打翻在地,红色的血映进红色的眼睛里,那冰冷的眼神真是可怕。小婢女手忙脚乱,被那样的眼神望着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夫人不叫啊……我不知道……不知道……夫人咬着毛巾——她不叫……”
颀华体内气息翻滚,他好想毁了这里一切能动的事物,毁了一切,做点儿什么,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就是一瞬间的事,白衣红纹的人迸发出一阵红光,宁凰捻起法诀将人困住,透明的结界发着淡淡金光,只抵御了一下就破了。但这一下也够了,婢女小厮被一阵无形的力量弹开,有的人吐血了,有的人昏迷了,不过还好,没有人断气。
宁凰怒极:“若因此伤了无辜性命,你让清泱如何自处?!”更严重的是,现在不能杀生。颀华,你明明知道,现在不能让她背负血债。乾坤九界人魔妖仙神的命运全都捏在你手上。
“……你让她叫出来。”这么疼,怎么能忍。如何能让她忍,就让他来忍罢,可以的,可以的。
宁凰望着他,犹豫道:“你可忍得住?”
颀华慢慢地,慢慢地点头:“……快点,让她不要忍。”
过了片刻——
屋里传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声,听得外面的人皆是一颤,那一声好像用尽了生命,好像要把之前忍住的一次性喊出来,尖锐凄厉,带着无边的痛苦,直冲云霄。宁凰看着站在外面的人身体摇了摇,他有些不忍心,偏过头去。会出来的,半月前就给清泱服了金华丹,会没事的。
就在那声叫喊之后屋子里静谧了片刻,下一瞬间就听见玄色惊喜的喊声:“生了!”
宁凰侧过头,院子里哪儿还有人影。
颀华抱着清泱,颤抖着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吻:“雒雒……雒雒……雒雒……”
清泱用仅存的一点儿力气抱了抱他,然后昏死过去。
此刻宁凰走进屋来,接生婆望着他欲言又止,手里抱着的孩子皮肤皱巴巴红彤彤,不过目光平静,深沉似水,一点儿也不像其他刚出生的孩子,比如——这孩子一生下来就没哭,也没笑。静静的目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