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在哪?”
“宣——长乐王觐见——!”
“我这就带你去见陛下……”长乐王松开了阿沐的手,当先一步跨进了宣室殿,接触到殿中刺鼻的药酒味儿时,不由得鼻子一塞,好容易才将喷嚏憋回了肚子里。
“阿——嚏!阿——嚏!”
可这紧随其后的喷嚏声,彻底打断了长乐王的庆幸。
阿沐莫名其妙地揉着鼻子,明明什么也闻不到,却觉得鼻子很痒,她长大了嘴巴待要打出第三个喷嚏,画屏后忽然传出了人声——
“呵,原来世外高人也是会打喷嚏的。”
伴着有些森冷的嘲讽,雕花画屏后缓缓绕出一个人影来,身姿高大挺拔,一身玄衣乌沉沉地笼到了脸上,将那双原本应该很好看的眉眼映得霭霭一片,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凉薄,唯一能看清的,便是他的下颚弧线很是美好。
那一刻,望着这个先声夺人的陌生人,阿沐脑海中关于师兄的想念头一回被抛到了一边,只是想着这人多半不适合黑色,而后又觉得,他若是穿了青衫应该会很好看。
这样想着,阿沐便直接把话说出了口——
“你不应该穿黑色的衣服。”
阿沐并不知道那是龙袍,更不知道玄色是帝王尊贵的象征,她大大咧咧丢出的这句话,让长乐王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更让天子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玩味,若有所思的停在了她脸上,“哦?那你说,朕该穿什么颜色?”
“青色!”
长乐王觉得这话题继续进行下去很危险,他知道阿沐不谙世事,陛下可不知道,于是慌忙上前行礼,打断了这无厘头的对话,“微臣参见陛下!”
姜询恍然回神,狼狈退后,有些后怕地拿眼扫了阿沐脚下一眼——他忽然觉得,这女子或许真有度人长生的能耐。
他本该高兴,可坐下的时候,仍旧不能掩饰地流露出了浓浓的杀意,“三弟你一去数月,替朕求这虚妄之事,真是辛苦了。”
“幸不辱命,未负二哥所托!”姜宣同姜询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如今,姜宣却并不敢在天子面前放肆,相反的,自打三年前椒房殿大火后,他比寻常大臣更谨慎、更小心,“微臣东行于大华山脉中寻到破魔山,山中鸟兽多成精怪,将士们千人去而百人还,幸苍天庇佑我大齐,让臣得以在山中灵谷遇到奇人……”
“你会飞么?”姜询忽然出声打断了长乐王的话。
长乐王抬头,发现阿沐不知何时已然走到了御座前,进殿时她的帷帽早就摘下了,此时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不带掩饰的打量着天子,这实在是……大不敬啊!
“不会。”阿沐答得干净利落,“姜宣跟我说,这里就是世间的至尊至阳之地,他说的对么?”
“至尊至阳之地?”姜询一愣,不由得弯起了唇角,“当然,朕是天子,乃天下至尊,宣室殿是朕的居所,真龙寝宫,自然至阳至刚。”
阿沐听得懵懵懂懂,“可是,我师兄说他要到你这里来找一件宝物,你有没有见过我师兄?”
“你师兄是谁?”姜询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只是阿沐呆呆的,根本听不出来。
“他叫蔚尚,他比我高一个快要一个头,头发散着,穿着跟我一样的白衣服,你见过他么?”她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的比划着,好几次都险些比划到了姜询脸上,可姜询却难得的没有生气,他跟阿沐离得很近,能闻到阿沐身上淡淡的香味儿,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却让他很舒服。
“没有。”姜询同长乐王交换了一个眼神,确定了心中的想法,迅速转移了话题,“你不会飞,你会遁地么?”
“不会。”
“结界之术?”
“不会。”
“长生之法?”
“不会。”阿沐被问得恼了,索性自己交待:“我只会引魂寄魂之术。”说着,特意晃了晃腰间的小瓶子。
姜询的目光落在那瓶子上,眼前一花,像是有一只手推着他向前一般迷惘,眼前忽然一片白茫茫的,刺骨寒风夹杂着雪花一个劲儿地往脸上扑,远处有个人影正像他走来,看不清脸,却觉得心底格外的温暖……
“陛下!”长乐王一把推开了阿沐,使劲儿晃醒了姜询,“陛下,不如派人安顿了阿沐姑娘,微臣再与陛下详细讲讲此行经历。”
姜询微恼地扫了长乐王一眼,扬声唤方翔进来领阿沐下去。
“阿沐,你师兄没有我们走的快,你在这儿等着,他过些日子兴许就来了。”
姜询看着长乐王用这么蹩脚的借口骗了阿沐下去,脑海中尽是那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他不记得那个在雪地里朝他走过来的人是谁,只是懊恼着姜宣打断了他,若不然……可是看清了,又有什么意思呢?他不由得摇了摇头,笑得满脸自嘲。
阿沐离开后,长乐王立刻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青灰色的封皮透着陈旧,封皮上苍劲有力的“长生术”跃然眼前,姜询却并没有多高兴,只是翻开来看到书中一页页的白纸时,面色不由得沉了下来,“无字天书?”
“陛下,似乎只有阿沐,能看到这书上的字。”
姜询挑眉,“何以见得,这书上或许根本就没有字。”
“陛下适才也见过阿沐,她长于破魔山中丝毫不谙世事,我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微臣一路观之,绝不似在演戏。况且破魔山中有妖兽,将士们丧命者甚众,她却能在山中安然度日,必然有过人之处。”
“过人之处……她刚才说,她会引魂寄魂之术,那术法可是同她腰间那瓶子有关?”那摄人心魄的力量,绝对不是幻觉。
“微臣并未见她施展过术法,只是初见时她那瓶子是翠绿色的,如今却转为淡绿,想来应该同此事有关。”
“世外高人,如此看来倒也称得上有几分神奇,”姜询下过结论,却忽然响起阿沐口中的师兄,“她的师兄,以及天下至尊至阳之地的说法,是怎么回事儿?”
“微臣等人在破魔山中寻到她时,她的师兄似乎才刚离开,她说要找师兄,微臣便顺着她的话,将她诓下了山,只是怕,怕她真有能耐助陛下长生不敢得罪,才出此下策。”姜宣的手心早已布满了汗水,脊背发寒,他真怕天子怀疑阿沐的来历。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询忽然浅笑一声,伸手重重地拍在了长乐王的肩膀上,“阿宣,你做得很好!”
长乐王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可他这口气还没吐干净,忽听天子又道——
“朕知道长生虚妄一说,可朕寻仙人,并非为了长生,”姜询的脸上尽露颓色,满脸沉重地望向姜宣,“三年了,自打梁慕华死在椒房殿,朕已经三年不曾安眠了。”
长乐王的身子忽然一凛,并不敢去看天子的目光,“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女皇们你们都在哪里!!!
☆、柏梁台
02
长乐王请回宫的世外高人是个女子,还是个相貌不错的女子这事儿,没等阿沐跟着方翔公公走进寒明殿,便已经传遍了整个未央宫。
寒明殿在未央宫西北,毗邻先魏时修建的柏梁台,紧人烟虽少,却同阿沐这世外高人的身份很是相称。
据说这柏梁台下,是魏成帝用数千万枚铜钱浇筑出的基座,只因当时的术士说凡宅不能飞升,要以铜钱化戾,方可由此台登仙。魏成帝登未登上仙界,后世无人知晓,只是当年这柏梁台建成后,魏成帝衣食住行便再没离开过这里,他直在柏梁台中住了三年多不理政事,累得朝野间怨声载道,最后被自己的亲弟弟夺了龙椅,便是魏明帝。
相传,魏明帝拢了军队披了龙袍坐了龙椅,仍不见魏成帝出来应对,便引人往柏梁台看,哪知柏梁台的门不知叫谁从外面锁了个严实,推门上去,魏成帝早已饿死在了柏梁台之上。
那之后,柏梁台渐渐便被荒废了,连带着它近旁唯一的寒明殿,也是一派荒芜。
可寒明殿再荒芜,也在未央宫中,也是天子后宫的范畴——方翔凝着站在殿前一派天真的阿沐,不禁揣摩起了陛下的心思,陛下会不会……瞧上了这娇娇憨憨的阿沐姑娘?
“方公公,柏梁台外为什么还挂着锁啊?那里真的可以飞升仙界么?”寒明殿是当初魏成帝特意为心爱的妃嫔在柏梁台下修建的居所,站在殿门处刚好可以望见整个柏梁台,阿沐站在寒明殿外看不清楚,便想往近前去打量,却叫方翔拉住了胳膊,“哎呦阿沐姑娘,那儿可不敢去……”他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阿沐姑娘,柏梁台里闹鬼!”
“鬼?”阿沐一愣,捏住腰间的小瓶子低头看了一眼,眼睛忽然就亮了起来,“那里真的有鬼么!”
方翔当初也是跟着陛下打过天下的老人,自认也算是见多识广,可生平头一回见着有人听见闹鬼这么兴奋,不觉还是多看了阿沐几眼,惊魂未定地点了点头,好像对陛下让阿沐住在这偏僻之地的用意,明白了几分——不是世外高人么,除了柏梁台的妖异,才算是真有能耐。
“阿沐姑娘,就是有鬼,白天也是不出来的。”方翔背着良心,大言不惭地忽悠道:“阿沐姑娘要真想去看鬼,也只能晚上去啊!不如咱家先带着姑娘您去看看住处吧!”说罢,也不等阿沐反应,拽着她大了胆子进了寒明殿。
在这之前,未央宫中该是没人进过寒明殿。
寒明殿并不大,天光从四方天井中漏在地上,虽然经了秋,可这天井下一根杂草也无的景象,看起来便着实有些诡异了……
方翔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像是有什么从他头顶扑过,吓得他两腿一软直愣愣地跳到了阿沐身边,将她的胳膊抱了个结实——
“阿沐姑娘救命啊——!”
天井下空空的,那两个小太监在听到惨叫的当口丢了东西转身便跑出了寒明殿。
阿沐有些疑惑地看着那两人落荒而逃的背影,皱着眉头扒开了方翔的脑袋,“方公公,为什么他们都跑了,你不跑呢?”
方翔看了眼掉在地上的被褥用具,狠狠在心底咒了一句,尴尬地冲阿沐笑笑,却还是不敢松手,“阿沐姑娘,你的住处就在那殿里,小的我还有事儿,就不送姑娘你进去了好不好?”
几步路,确实不用送。
阿沐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弯腰想要去捡地上的被褥用具,却发现方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