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坐在沙发上,东一句西一句。
当丸丸说到从报章看到旧男朋友与女明星订婚的消息,原本微笑着的脸就挂了下来,一边说一边抖头看声线,最终按捺不住,哭了起来。她自己也愕然,原来创伤还未消灭。都差不多四个月了。
他安慰她,轻抚她的短发,她索性偎到他怀内哭泣。他感受到丸丸软绵绵的身躯,既害怕又惊慌,只懂好好地抱住她,任由她哭得更狠。
那一刻大概是很心乱的,她抬起头,把后凑到他的唇上。
当她感觉到她控制了他之后,她开始吻得更急。
只是吻,似乎又显得不够,她把他的双手放到自己的胸脯上,而她的手则放在他的下胯处。
丸丸知道自己要什么,她要他。而他,身为她的邻居,一直明显地爱慕着地,但想不到,居然有这一天,一切来得太快太惊奇。在进人不到三秒后,他早泄。
丸丸退开,望着他温柔地笑了笑,默不作声地穿好衣服,返回十九楼。
他可是处男吗?她没有问。问来干啥?原本只是下来安慰母亲死了的他。这样的事大概不会再有第二次。
十七楼的邻居登门造访,丸丸拜讬;母亲不要开门,邻居写信给她,她没有看,一手抛到废纸箱,不知多准确。
邻居挡在升降机前,她视而不见,一手推开。
她惊异自己的狠心。说是完全不喜欢他又不尽是,只是她不会愿意就此屈服下来,心甘情愿地喜欢这个男人。
只是一次性爱罢了,而且他又不是做得好。她对自己说。
一天傍晚回家,丸丸的母亲气急败坏地挡住她,说:“丸丸,楼下十七楼那个人被送到医院去。”
丸丸问:“什么事?”
母亲回答:“听说他绝食。”
丸丸赶到医院,邻居还在抢救中。他会是因为自己而绝食吗?或者是因为失去母亲?再不是,可会为着失去处男之身?丸丸知道自己可耻,但她真有这种想法。
坐在病房门外的她想道:好吧!你若是肯为我死,我也不会视若无睹。待你康复后,我会把你的身份由邻居提升为朋友。至于男朋友,那可要一段长时间和许多的缘分。还有,她一定要教导他,不可以用死来威胁别人……
想着想看,丸丸哭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抑或感动。一个男人接二连三地做出些故意的事来,也不可能完全没有效果。
邻居是姓陈的,好像叫陈家龄。会不会陈嘉伶?
待会他由手术室出来后她一定要问清楚。
第十一章THE ANGEL FACE
二十岁的时候,我正在本地的大学读一年级,住宿舍的单人房,梳一个到下巴的直发,修哲学和历史。
那时候,天空有种很清很爽的气息,抬头吸一口,然后呼出来,脑袋与心交换而来的笑容,是分外的真。
我是很平凡的女孩子,对小事很认真,一份功课可以前后改三次,改完又改,A和A对我的分别,是天与地。
对于大事,阿博说,我就是水渠上飘流的枯叶,生死由命。
升哪间大学、读不读硕士、他日毕业后做什么工作,我完全没有概念。但笔记我会做三次,一次铅笔版本,一次精细版本,然后一次电脑版本。我不是想考第一,只是,我真的想认真对待我的笔记。
做笔记一定要认真,考试时会否用得上,甚至记不记得有那样的纪录,反而不重要。
我有一个哥哥,比我大四年,性格跟我有很大的差距。他和阿传本来是大学的同学,但哥哥读了一个学期便退学,说大学教育没有意义,走到一个摄影师那里学摄影。那个摄影师是法籍的,替很多外国时装杂志拍照,很有名,是哥哥的偶像。那时候妈妈十分反对他这个决定,而我,不知怎地竟因此更加喜爱哥哥。他做了没有低头的事。
我和阿博走在一起已两年了。他是物理系的研究生。
阿博最爱把脚放在桌面上,双手枕在脑后想东西。
沉思过后,他会转动眼珠,搜索我的存在,然后微笑地招我过去。
我像女儿,像猫儿,又像幼稚园生。他宠爱我。
阿博时常在宿舍房间里抱着我,细看我的手指。
他常说:“你是个古典的女孩子。”我没有异议。其实,古典是怎么样的?
生活宁静而优游,唯一的放纵就是在课堂上吃士多啤梨味的Pocky。对,那时候我爱吃百力滋。
空气中,有Pocky的气味。
后来,当哥哥开设了自己的影楼后,我常常在那里留连。
那里有各式各样的模特儿和明星,他们对我很客气。
某一天,我在众多美丽笑脸当中,发现了那张AngelFaceo我不是为浪漫而浪漫的人,但那张睑……
很柔和很柔和。眼睛的颜色是黯然的灰。不笑的时候高贵,笑的时候像婴儿。怎能够清楚形容一张真正令人着迷的脸?再多的句子也不及脸孔的真实。其实那数句形容词,是我千辛万苦翻遍中学时代的日本漫画才找到的,樱花碎落之下是男主角赤裸的侧影,翅膀由他的背部长出,伸到天上去。
旁白是另一个男子的嗟叹:“我可以肯定他是从天降下来。”
我抱看那本漫画,走到阿博的宿舍去。
阿博说:“二十岁了,还舍不得少女漫画。”
我躲进他的怀里,问他:“信不信有天使?”
“什么?”
“从背部长出翅膀,然后‘啪啪啪’地飞上天。”
“我相信。”他吻了吻我的眼睑。
“啊?”我说。
“你就是我的天使。”他告诉我。
我把阿博抱得好紧好紧。
AnselFace的名字是Xavier,爸爸是法国人,妈妈是中国人。他与我同年,正准备上大学。他在哥哥那里拍照,是某本男性杂志的专用品model。
在哥哥处留连之时,我除了笑之外,也偶然会把握机会,和他聊上数句。
正在学习初级法文的我,以“Jem'aPghleShowy,etvons?”为开场白,然后他以中文回答我,间中教我几个法文单字。
每次我抬头望进他灰色的眼睛,也感受到神召的圣洁,继而产生了幻觉,看到羽毛在他的头上四周飘散。
我觉得很奇怪,虽然我的表情是一贯的恬静。
我的表情没有出卖我,我甚至没有脸红。
在那里留连的第三天,哥哥悄悄在我的耳畔说:“那张睑,很厉害吧!”
我瞄了他一眼,没作声。AnselFace穿着麻质上衣,抱看一个金发美女拍大头照,人造风把他的长发吹得很厉害。
往化妆间打了个转。舞台灯泡下的我有一双不大不小的圆眼睛,小小扁扁的鼻,小小圆圆的嘴,加上那娃娃发型,看上去很傻。
二十岁了,人家参加香港小姐竟选的平均年龄才是十九岁,我比人家老,又比人家笨。
我冷着一张脸走出来,对哥哥轻语:“别告诉阿博。”
哥哥顺了顺我的短发。然后我再问他:“我是不是很肤浅?那只不过是一张比常人美丽的睑。”
哥哥正在换镜头,说:“用诸多藉口不去把握生命的人才肤浅。”
然而我和AngelFace之间没有发生什么,在宿舍内抱着我的仍是阿博。
“升Year2要选科了。”他对我说。
“我知道。”我回答。
“选什么?”他问。
“想主修法文。”我说。
“突然对法文产生兴趣?”他说。
“我一向都喜欢外文。”我抱住膝头。
“这阵子你总是闷闷不乐。”他又说。
“没有嘛。”我倚着他。“不用担心。”
阿博却这样说了:“怎能不担心?你是我最亲的人。”
我转头盯紧他的眼睛。不知是否望得太久的关系,我的眼睛红了起来。我负了他。
在一个留连的午后,AngelFace约我喝下午茶,地点是那时候大学生必到的Cat Street。
我要了杯StrbettyMilkShthe,他则要BlackRusian。
我的天使喝酒,我突然觉得很浪漫。
他对我说:“你有张很宁静祥和的脸。”
我笑。我的心很不宁静祥和哩。
“你哥哥说你的功课很好,中学时代年年考第一。”
我低下头,忽然为这些事感到很惭愧。
我抬起头来之时,问他:“Xavie叫,你对你的将来有什么盼望?”
他想也不想,这样告诉我:“我希望可以简单宁静地到永远。”
啊,我在心里说,这也是盼望吗?不是要成功成名人所景仰才是盼望吗?我知道,阿博渴望到最有名气的大学教书,并致力研究,在五十八岁之时手握诺贝尔奖状。到时候,他说,他会把荣耀归于我。
我透过窗户望向不远处的立法局大楼,在这日与夜的交替间,天是浅浅的柠檬茶色调,映衬在棕榈树后,情调忽尔变得慵懒热情、不再像香港。
“法国的黄昏是怎样的?”我问他。
他就这样说:“是不是想去?我可以带你去。一直想要像你这样安宁美丽的脸。”
奶昔的味道,变得奇异地甜美。
两星期后,大学开始考试。接着之后的两星期,考试完毕,AngelFace和我期间见了三次面。
在宿舍之内,我放下书本,洗了把脸,对坐在我的椅子上的阿博说:“我想跟别人到法国。”
阿博抓了抓颈旁。“我已从你哥哥那里知道,你这阵子疏远我的原因。”
我坐在床沿,轻轻说:“你容许我去吗?”
阿博回答我:“我爱你,我能容许你做所有令自己快乐的事。”
我扑到他的怀内。
虽然心是变了,还是忍不住伤感起来。“我没有你想像那般乖。”我低声说。阿博在我耳畔轻轻地哼:“别说了!别说了!我明白。”
他的拥抱仍如往昔的紧。
我是不是太不可理喻了?放弃一个安全可靠的怀抱……
然而后来,我还是去了法国,在那一个沿海小镇boulogneSurMer学了三星期的法文,又与AngelFace走遍法国上下,暑假过后才回来。
回来以后,我与阿博分开,然后,再与AngelFace分手。
今年我已不再是二十岁,也毕业了,做看不高不低的职位,穿着上班的高跟鞋,脸上却尽量坚持少化点妆。
不知阿博在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