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和的手指在袖子里捏得生疼。
因为玉城的事,荣王每回见面都要揍他,太皇太后也不给他好脸,他只能忍着,没想到忍了二十年,忍到玉城的儿子都要成亲了,他们居然还是不放过他。
太皇太后看他的脸色,淡淡一笑:“你心里在埋怨哀家?”
“侄儿怎么敢?”
“其实哀家也时常在埋怨自己。”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说,“经验主义害死人啊。你祖父和你父亲都是个意志坚定又天生痴情的汉子,我就当你也是,谁知道他们俩的基因你都没遗传到,意志坚定就不说了,痴情?哈。”
裴和面色铁青,为什么他私人的事,这个也要置喙那个也要指手划脚?他的父母早就不在了,自己的亲事难道还不能自己做主?
“侄儿只求无愧于心。”他扬起头,无愧于心四个字说得铮然有声。
“有没有愧你自己知道。”太皇太后懒得跟他掰扯,裴和这个人刚愎得很,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对乌尔玛,他是痴情了,但对玉城郡主,他可算是薄情薄幸。
“当年玉城郡主是你百般求去的,那么快就变了心谁也没能想到。”太皇太后冷冷地看着他,“你岳父一直说是你害死了她,我思来想去,若真是你干的,便不会这么心急下手让人生疑。这些年里,想来你自己也清楚这事是怎么回事,只是你一意要护着瞒着,旁人也没有办法。”
“姑母!”裴和站了起来,太皇太后这话如刀锋箭尖抵在他的心口窝,让他冷汗流了一后背。
“没有证据。”太皇太后说,“你是抵死不会认的。不过哀家不妨直言,这么多年,荣王一直没有放弃过查找真相。你最好能捂严实了,否则到时候别说你护着的人,便是你自己也难保自身。”
“姑母!”裴和身体微颤了颤,“我问心无愧!”
“我管你有没有愧!”太皇太后一瞪眼,“玉城的事放下不谈,光是她这么些年一心算计着裴简我就断不能饶过她。”
裴和捏紧了拳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那是你亲儿子,身上流着你的血。若不是荣王派人暗中护着,那小子又命大福大,这会不知死了几回,只剩白骨了。”太皇太后骂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比禽兽还不如。”
“姑母,这是诬篾!到底是何人在您面前说的,让他出来与我对质!”裴和气得面色血红。
“呵呵。”太皇太后身子放松靠在了椅背垫着的软垫上,“若有实证,哀家早就处置她了,还容得你带着她在宫外求见?裴和,哀家今儿放了话给你,这辈子,你的那个乌尔玛都只能当个上不得台面的妾。你回去告诉她,让她别再动小心思使小手段,就算裴简哪天不在了,她生的儿子也绝对占不了裴简的位置。我一直是个讲道理的人,若不是因为太讲道理,有多少个乌尔玛都早被我一指头捏死了。”
“你可得小心仔细地护好了你的长子。若他有三长两短,镇南侯的爵位也就到头了。”
“哀家乏了,送镇南侯出宫。”
☆、第121章 伤疤
第121章伤疤
裴和怎么也没想到,他千里迢迢从滇南赶到京中,多年未见的姑母居然是如此冷漠残酷不讲道理。他心头憋了火,出了宫门一言不发,骑马就往侯府回。
乌尔玛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但看着裴和这样的表情和行动,心里已凉了半截。
裴和是个自视极高的人,以他这样高傲的性子,能让他吃这样大的闷苦,除了太皇太后那个老太太不做它想。乌尔玛使劲地绞着手里的帕子,目光露出一丝狠戾。这老太婆,怎么还不去死!
裴伊和裴俪还一头雾水着,她们在外头等了这么半天,早就坐不住了,只是贪着皇城的风光,还想着父亲能带着她们进宫开开眼界,没想到父亲一出来,一声不吭就往回走。
“阿娘,我们不能进宫吗?”裴俪抱着乌尔玛的胳膊,“你不是说阿爹是里头最厉害的女人心爱的侄子吗?为什么不能让我们进去看看?”
乌尔玛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方又露出笑容:“不要急,你们一定能进去看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在妻子面前失了脸面,裴和到了侯府就下马进门,都没回头看她们一眼。
乌尔玛用眼神示意两个女儿先回自己的院子去,然后跟着裴和走进了前院。
前院外书房的门大敞着,裴简负手站在门口,里头的小厮正将他挑出来的书画打包装箱。
淡金色的阳光将他团团罩着,乌漆一样的长发和眉眼也随之笼上一层金色。裴和看着儿子,只觉得心里头似被千万根针刺着,疼得他喘不上气来。
想起太皇太后在宫中那些无情的话语,嘲讽的笑容和没有半点隐蔽的威胁,裴和就觉得四肢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他大步走上前,怒喝了一声,扬起手就往裴简的脸上扇去。
只是预期中的清脆的耳括声没有听见,他的手腕被裴简牢牢地握在了半空。
“你敢还手?孽子!孽子!”裴和怒火更炽,泼声大骂。
他是行伍出身,自小习文练武,没想到被儿子抓着手腕,竟然动也动不得。
裴简看了他一眼,将他的手推到了一旁:“父亲若是想泄火,后院有练武的木架,您可以随意打,随意踢。”
“老子就是要打你。”裴和眉毛立了起来。
满院的下人奴婢噤若寒蝉,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
裴简四下扫了一眼,冷冷地说:“都站着做什么?侯爷有话对我说,你们先下去。”
下人们如蒙大赦,一溜烟全跑了。乌尔玛站在院门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裴简看到了她,唇角微弯:“怎么,乌夫人想亲眼看着我爹教训儿子?”
乌尔玛嘴唇动了动,轻声说:“侯爷,您有什么火别对着孩子发。”
裴和骂道:“这时候了你还一意护着他,你可不知道人家毫不念你的情,在宫里是如何说你的。”
乌尔玛脸色发白,手捂着胸口,水汪汪的眼睛圆睁着:“什么?”
裴简冷笑了一声:“儿子在宫里说了什么?父亲您亲耳听着了,还是亲眼见到了?”
裴和气道:“若不是你在太皇太后面前说那些话,她今日怎么会如此待我!孽障,不孝子!老子应该在你刚生下来的时候就掐死你!”
“您又不是没有这样做过。”裴简轻笑了一声,“从小到大,儿子不知死过几回。只可惜每回都让您失望,没死透了又活回来。不过您放心,儿子在京中几年,从没跟人说过半点您的不是。就算受了伤,也都是自己咬牙忍着,没哭没闹地给您丢人。至于姑祖母那边是怎么知道的,儿子委实不知,不如您自去问问她老人家!”
裴和面色阴晴不定。
裴简扫了乌尔玛一眼,目中的寒光让她不自觉地微颤了颤:“其实有一次就差点如父亲愿了,儿子本来已经一脚踏入了黄泉,结果被人不小心又给拽了回来,啧啧,父亲您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这事您会不知道?”
“也是,您多少年了连正眼都不愿意看儿子一眼,又怎么会知道这种小事。”裴简并没在意院子里有乌尔玛的存在,仿佛她就是棵木桩,是缕空气。他慢条斯理地解了外衫,将襟口扒开,露出胸口自锁骨到左肋的三条狰狞疤痕。当年紫红色的巨大伤痕现在颜色已经变淡了不少,但依旧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
像三条千足蜈蚣趴在裴简白皙的胸膛上,狰狞可怖。
裴和也被吓得后退了两步。
裴简又慢慢将衣襟合起来,把外衫穿好。
“那年太皇太后宣召儿子入京,一路上下毒的,扮做土匪截道的,还有流民冲击的不知多少次。只有这次最危险,儿子九死一生,损失了好些忠心的下属,这才留了半条命艰难进了城门。太皇太后见儿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心疼的很,还给了我不少赏赐。只是这伤疤是去不掉了,得跟着我一辈子。”裴简系好了腰带,对着裴和施了一礼,“父亲若没什么事,儿子还要去荣王府一趟,告辞。”
裴和直到裴简的身影完全消失,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他转过身,看着乌尔玛,唇上血色尽失。
“乌尔玛,这是怎么回事?”
乌尔玛一脸的震惊:“侯爷,您为什么这样问我?世子受伤的事,您前些年就知道的,他曾经写信回来过,京城也有人来问过啊!”
是啊,是有信来,是有京城宫里来的人质问过。
他当时是什么反应?
以为裴简娇气,又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说有人要害他,借此挑拨他与乌尔玛的关系。
觉得宫里来的人骄横霸道,仗着自己是京城来的,或是得了荣王的授意,故意做出高高在上的样子给他添堵,让他难堪。
他写了回信,把裴简骂了一通,又将宫中的人不客气地赶出了滇南。
他当时想着就算裴简受了伤,也不过是擦破点油皮,受了点惊吓,男子汉大丈夫,总是这样大惊小怪,跟个小娘儿一样,弱不经风的能有什么出息?
今天才知道,裴简的伤有多重。
那三条狰狞的伤疤就像活了过来,浮在他的眼前不住的扭动,嘲笑他的无能,往死里恶心他。
裴和转过头,扶着身边一棵桐树干呕了起来。
“侯爷!”乌尔玛忙到他的身边扶着他,伸手去拍抚他的后背。
裴和身子一震,挥臂将乌尔玛震开。
“侯爷?”这还是第一次,裴和挣开她的手。
裴和看着她,目如深潭枯井,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说:“你出去,让我静一静。”
乌尔玛的大眼睛立刻蓄积起了泪水,她涂了丹蔻的手遮在双唇上,后退了两步:“您,您在怀疑我?”
裴和见她这样子,心头一软,刚想说些什么,突然见乌尔玛转过身,哽咽着跑了出去。
裴和的手举在半空,过了会才颓然放下来。
他走到书房,看着地上敞开口,装了一半或是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