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备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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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备忘录-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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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破碎的工棚里一个人呆了一夜。那一晚使他明白:身体是不能承担恐惧的。就像灯,是无法承担夜的。这就是人的命。符文迪露出一丝苦涩。你在深圳的任何一条街道都可以擦拭你的皮鞋,可以在任何建筑工地修补漏水的顶棚,但你修补不了从每条小巷走出来的已经受伤的灵魂。

    寻找生活的意义和本质,是我的恶习。在这里我走了很远的路,不断找来各种各样的发现,使自己上当受骗,多少次煽动起叙述的激情。有很多回,有很多事,我苦思冥想似有所得,并为之兴奋异常,但忽一日发现什么也没有找到,到头来仍然坍塌在自己的否定之中。

    后来,我大胆地认为,也是一种大胆的假设,生活原来就没有本质,存在的只是我们在寻找本质时的体验感受和过程。

    所以后来他发誓,从此不再做房地产项目。

    这个故事杜伟听张音讲过。杜伟本来是想汇报一下新世纪娱乐城的项目策划易手的原因,但一看符文迪这阵势,就止住了。

    深圳这座城市敏感而多疑,年轻而肥胖。符文迪从烟盒里取出一支五叶神,它就是这样一根混合型的香烟。

    而男人是披着狼皮的羊,女人是披着羊皮的狼。所以,男人唯一要做的是把自己焊接在这个时代的缝隙里,牢牢的,别让女人改造你、利用你。符文迪不觉间提高了声音,同时手在杜伟的肩头拍了一下。我器重你,才跟你讲心里话。告诉你吧,现在讲心里话的不多了,什么都假,连酒喝高了打个嗝,都可能是假的。

    符文迪这些沉重的哲学思想让杜伟感到压抑。仿佛听到什么谶语似的,心里有些惊慌。

    符文迪的眼睛探照灯一样扫过来,只照到他的心脏深处。杜伟很少见过符文迪喝这么多酒。在他心里,符文迪是一个清高孤傲,生活造型比较酷的那种男人。他年轻而成功,睿智而鲜亮。但明显,他的最致命的地方就是情感。

    杜伟承认自己也有这种脆弱感,尤其是在酒后。符文迪一直用雪亮的眼睛在他手上扫荡,忽然笑了笑,你的手很干净,是那种净得很有点诗意的净。写了多少年诗了?他问。杜伟说差不多有七八年了。他又问,有女朋友了吗?杜伟心里咯噔了一下,说还没有。隔壁餐桌都已经没人了,刚好服务员从旁边经过,杜伟叫住。符总今天喝了不少,吃点饭吧。杜伟不等符文迪回应,就为符文迪点了一盘金镶银黄白二色的扬州炒饭,想了想,又点了一道精炒芦笋。这是我家乡酒店里常有的菜,符总尝尝。他说。

    符文迪把目光扫到了外面。

    可惜深圳没有真情,只有行走的人。说完,堆在符文迪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踪影。似乎有点伤感起来。
第十三章 夜太黑
    第十三章夜太黑

    杨菊花给杜伟来了电话。那天是星期五。她刚开始还有些黯然,说母亲的病越来越重了,最近总在半夜里咳嗽,到县里看过医生了,医生说是伤寒引发了腹膜炎。她好象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接着说,上次他寄回的钱还了小馒头了。医生还说母亲的腿需要动二次手术……后来她在电话里显得有些激动,她说全乡在搞计划生育普查,她被抽到乡计生办上班了。最后她又说小馒头在镇上做起了卷烟批发生意,租的是小馒头婶娘的房子。很便宜,生意蛮好。最近又在旁边开了一家餐饮店兼旅馆,过往的司机都在他那里吃宿。小馒头还记挂着他,常常问着呢。

    杜伟知道这两年乡里变化不小,许多人家的劳动力都出外打工了。杨菊花本来想跟着他来的,她甚至能说得出东莞的某个台资皮革厂的具体情况和一些电子元件厂的名字。她是高中毕业,她一直想再读。

    杜伟叹了一口气。她还只是他未过门的媳妇。

    符文迪陪妻子去了香港。张音的丈夫姜涛从云南回来了,为了取证。说是案子比较棘手,过几天就要走。张音到“圣地会所”报了名,跟胡小曼学形体健身操去了。杜伟休了两天假,他想把这两年的诗整理一下。期间,吴总来过一次电话,希望继续与他合作。价格翻一倍。吴总在电话里有些焦急。他原先以为杜伟肯定会主动找他的,但杜伟偏偏似乎忘记了这件事一样,稳稳地呆着。像一只铁锚。杜伟突然感到可笑,上次在“万鹤楼”为何要同他争执呢?真是莫名其妙一点意义都没有。他对吴总说,过两天答复他。

    晚饭过后,楼下的房东老太太送来了灭虫剂。杜伟开始满屋子追杀蟑螂。这些深圳的特产混淆了白天黑夜,就像这座城市的霓虹灯一样,曾经让他渡过了许多个不眠之夜。有几次早上一睁开眼,就看见对面墙上爬着一只蟑螂,他毫不迟疑,光着身子下了床,顺手扯下一块报纸揉成团,蹑手蹑脚向那只虫子靠近,迅疾地朝墙上按过去。蟑螂个个都肥硕、油光发亮,似乎营养很好,捏在手里肉乎乎的让他肉麻。

    房东老太太说没办法,这些家伙顺着深圳适宜的气候成气候了。说完直摇头,趿着拖鞋下去了。

    杜伟坐在红树林的小房间内选稿。脑子里总想着忘在办公室里的那张名片。是张音给他的某个出版社编辑的名片。张音让他好好联系一下,说目前深圳正逐渐打造文化城市的形象。所以许多出版社都敏感地认识到文化立市的时代即将开始。而这家出版社一直在出纯文学书籍,最近好象刚出过一套诗歌丛书。杜伟慢慢静下来,待仔细从诗稿中挑选出最后一首诗时,眼前就起雾了。一百二十首诗整整齐齐地伏在那里,像一群整装待发的蝴蝶。杜伟想,应该给诗集起个名字。他首先想到红树林,但又觉得不够大气。然后又想到大海和香蜜湖,那是他和张音无数次沉醉过的地方,却发现仍然很难找到一个有力的东西把它们串起来。索性便放下了。他想征求一下张音的意见。

    夜像往常一样地在流淌,像一个十月怀胎的孕妇正在作临盆前的努力。没有人在某处守候。夜幕下的街道隐瞒了无数的事实。杜伟一直在听,除了轻微的叶片抖动的声音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声音。张音没有来。她一定睡着了。对面的毛坯楼空洞无物,耸然如医院陈列室的一具骨架。因为有风,阴影在地面上移动。在这座建筑里时刻都有苦难的事情发生,一切都微不足道。可是,为什么好象还有什么没来。

    许多人在秋天的某些院落睡眠之后就衰老了,有些人不再醒过来。还有更多的人,他们睁开眼睛时,觉得浑身涨满了力气。深圳这座城市的年轻的五冠明显感染了这样的人。还有人睁开眼睛就得蹦蹦跳跳去挤巴士,他们,那些孩子们,双目迷惑,着装整齐。是什么原因使他们嘴上布满玄机,一脸坏笑呢?还有年轻的女人,瑟瑟地在站台上躲着看不见的黑手。她们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立志要做阳光女人。

    该有的都会有的。包括机会。夜色如此豪华。

    这些都静静地睡在杜伟的诗集里,裹着这座城市所有的感慨和叹息。

    杜伟打开音响,是林忆莲的一首《夜太黑》:“告别白昼的灰/夜色轻轻包围/这世界正如你想要的那么黑/霓虹里人影如鬼魅/这城市隐约有种堕落的美/如果谁看来颓废/他只是累/要是谁跌碎了酒杯/别理会……/谁又在乎酒醒之后更憔悴/又担心明天会不会后悔……”

    声音似在屋里荡起了秋千,搓揉着杜伟的灵魂。他蜷在床上,像一只疲倦的猫。这盘碟还是张音从厦门带回来的,说歌词悱恻缠绵特别有摄魂夺魄的味道,能让你身临其境欲哭无泪。然后,张音就钻到杜伟怀里,头轻轻靠着杜伟温暖的胸部,用一只手抚摸着杜伟挺拔的脊梁,另一只手拧开音响,于是满屋子挂上了乐符的窗帘。杜伟撩开张音顺滑的长发,看见她那明亮亮的眸子,火烫烫的嘴唇。当两个人随着乐符放飞的时候,张音却哭了,她说,我离开这里后,你想我的时候,就听这盘《夜太黑》,我就会来到你身边。

    杜伟似乎睡着了。

    碟片放到了头,屋里一片寂静。过了好一阵子,杜伟才从床上爬起来,他摸了摸脸颊,感到有些凉,原来是掉泪了。
第十四章 残酷深圳
    第十四章残酷深圳

    杜伟在楼下吃早餐的时候,张音来了电话。说想了一晚上,觉得《天堂备忘录》作为诗集的名字比较好。既符合深圳的流行特色又显得有厚度。杜伟认为也不错。

    早餐后,杜伟去函大报了为期一个月的近现代文学写作短训课程。令他感到有趣的是,报名后就领到一份简单的现场学前试卷。杜伟用眼睛扫了一下,原来是两个问题:A、说说你对安静的理解;B、说说你对孤独的理解,你身边有没有你认为孤独的人?事后,杜伟才知道这是深圳教育局和共青团委联合学校共同举行的一次社会调查活动,主要针对深圳近几年青少年精神忧郁症患者增多的情况而特别开展的。

    杜伟瞧见接过试卷的同学开始都愣了一下。不由得感到好笑。磨蹭了会儿,杜伟也交卷了。他的答案是:A、安静是有声的幻觉存在。最安静的境界往往不是无声无息,而是只有某一个声音,因为这声音的单纯倒给人一种时空静止不动的感觉。B、你知道孤独是如何造成的吗?是因为你的过去有人曾告诉你:要防备坏人。你当然无法鉴别孰好孰坏。你又不是古董鉴赏家。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就是说:你不要相信任何人。这,就是孤独的起源。我身边没有孤独的人。因为他们都在忙,忙着生存之计。

    临交卷的时候,杜伟又补充了一句:孤独就是连想念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

    年轻的女教师看了他的试卷,然后透过镜片望着他,居然脸红了会儿。

    杜伟心里怦然一动。他觉得这位年轻的女教师的眼神很像小微。下楼梯时,手机在兜里振动起来。杜伟掏出来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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