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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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描-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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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西安的列车下午发车。进站广播响起之后她走到公用电话旁,想要拔通那一个埋藏在心里已久的号码。但她拿起话筒后又把它放下。她害怕现在就知道结局。无论如何,玄清不会欢迎她来。他会阻止她。她了解他。即使是三年里没有联系,对他的生活现状一无所知,她也会对他心里的想法了如指掌。
一天一夜的火车,从东向西疾速行驶。她在火车上睡过去好多次,又突然醒转过来。醒过来只是打开水杯喝几口水,然后继续睡去。她不再是那一个第一次出门旅行对世间充满好奇的七岁的女孩。那个七岁的女孩,曾在火车上彻夜不眠地观望陌生世间,直至看到她的结局。
白天车厢内很吵,泳文无法入睡。她坐在卧铺上看书。旅行的时间漫长难熬,而她又心存兴奋。毕竟又要见到他。在她心里尘封已久的爱欲,正如火焰熊熊燃烧。
终于到了。她走出车站时,黄昏时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她脸上。北方晴朗的黄昏。她始终记得。只是这一日不同于那一日。那一日她惶恐无知,这一日她目的明确。她没有在车站广场作过多的停留。她原以为她会。欲望的强烈燃烧已不容她回顾这一处在她生命里至为重要的场所。她只想要匆匆离开。
她又看到那一幢楼。西安美术学院背后那一幢四层高的砖瓦楼房。曾有一年,她与玄清两个人住在这时在,她激烈地幻想他,她竭尽她所能有的力量爱他。也就是在这里,她爱的人结束了她的童贞,让她迅速地蜕变成为一个成熟的女子。属于这里的回忆太多,来不及一一过目。她飞跑上楼,敲响了那一扇门。
门打开的时候,她平静地站在那里。他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没有立即拥抱住他。
他说,你回来了。他明显地老了。那一天他穿着一件白棉背心和西装短裤,理短短的平头。他没有任何的惊讶。
他说,你回来了。
他走过来把泳文的行李接过来扔到一边,然后把她拉到楼道里。他再一次把她推倒在墙壁上亲吻。这一间楼道里有淡淡的灰尘气味,而他的身上依然有一股清甜游离的汗味。她熟悉的气味。而最重要的是,他在吻她。他只对她说了一句话便开始吻她。他们就像久别重逢的情人,站在墙角忘情地接吻。
他们那一次接吻持续长久。他又咬破了她的嘴唇。她的血晕染开来,他就在血味道的中继续吻下去。她没有想到她的欲望这么轻易就得以满足。
他说,你满意了吧。在快乐和激情的涌动之中她听到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她略有不解。
他推开她。他说,你回来,想要的就是这个吧。我知道你。你需要我的温度,现在我已经把它给你了。你满意了吧。
泳文沉静地站在他面前。你不高兴我回来。你想让我走。
他不说话。他眼睛里的兽性在昏暗的光线下闪闪发光。这一种兽性,足以将她吞噬毁灭。
她说,那好,我走。
她提起行李飞快地向外面跑去。欲望被暴露的瞬间让她无地自容。这是她始料未及的。那个男人的冷酷无情拥有足够的杀伤力,把她被伤害得痛不欲生。
他也跟了出来。他追上她。他从背后拉住泳文的手臂,把她拥入怀中。他嚅嗫着说,对不起。
他说,你要去哪里。如果我不收留你,你还可以去哪里。
你总是在我走投无路时收留我。但你不是同情我。如果你不爱我,那么你曾对我做出的那一切,又做何解释。
他的脸色突然阴暗下来。不许和我谈论爱与不爱。在这一个话题上我们无话可说。你要清楚。
是的,我很清楚。我清楚我们只能各取所需,或者互相伤害。我们不能在感情上心存幻想。我不应该回来,所以你让我走。她用力想要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他撕扯着她的衣服,阻止住她。他说,你要留下来,有些话我们应该谈谈清楚。
在他的坚持之下她又跟着他走回那一间熟悉的房子,但她心里巨大的失望无可取代。他们相对着坐在那里,彼此沉默。泳文看到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张幼小男孩的照片。他有着和玄清一样锐利的眼睛。
她说,你的儿子今年应该三岁了吧。
他点头。是的。他现在跟他的母亲生活在一起,我根本没有能力去照顾他。
那么他的母亲呢。
还在西安。我们离婚了。
为什么要离婚。
这和你没关系。
我知道。
为了孩子。他说,我不是一个好的父亲。我什么都给不了他。
所以你就离开他。这是你一贯的作风。泳文微笑。仅此而已吗?
难道这还不够吗。他向她吼着说。你不要自以为是。请你不要自以为是。如果我还有爱的话,我只可能把它给了他。我给了他生命,就必须给他爱。我是一个父亲。最起码,我是一个父亲。
她平静地看着他。也请你不要自以为是。请问你给了他什么。你给了他多少爱。你给不了他爱,所以你宁愿让他恨你,忘掉你,也不愿让他爱你。你对我不是这样吗?
他终于被激怒,重重地给了她一记耳光。她抬起头。你记不记得你这是第几次打我了吗。
第三次.泳文,你一直让我觉得心有亏欠。
没有这个必要。你并不欠我什么。
你真的这么想吗。如果你不觉得我亏欠你的感情,那有些事就再简单不过了。他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点头。我明白。她说,我想先洗个澡。很累。
泡在浴缸里的时候,她的心里一片寂静。她不知道她千里迢迢跑到这里追寻的到底是什么。而她现在也并不去想这一个问题。她只知道,她想要的,有一些是措手可得的,有一些是远不可及的。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这个问题想下去依然只会有一种答案。她心知肚明。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旅途的劳累终于让她睡了过去。流淌在身体一的水哗哗地响着,她感觉自己躺在了童年时门前那一条浅浅的河里。她幼小的身体浸泡在清凉的水里,就像一条鱼。她快乐地仰着头,她的父亲和母亲就坐在河岸,往她的身上撩水。她伸手就能抚摸到父亲的脸。父亲在笑,她也笑。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的笑声。
睁开眼睛时她看到了玄清。他坐在浴缸的白瓷边沿上平静地看着她。他说,你醒了。
他说,刚才我听到你的笑声。我很欣慰。
她问他,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他说,你在水里泡了三个小时。我在外面等你出来,你一直没有动静,我突然很担心。
担心我会死在这里。
他摇头。他说,你没事就好。我出去了。然后他转过身往门口走去。
她迅速从水中站起来,飞快地追上他,站在他的面前。她水淋淋的赤裸的身体暴露在浴室昏暗的灯光下。她仰起脸看着他,眼神清冷锐利。她没有说话。
他说,泳文,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她从衣架上取下玄清的浴袍,慢慢地穿上。他的浴袍在她身上显然大得过份。她说,你跟我来。
她打开门走到楼道里,光着脚。楼梯上积着厚厚的尘土,她的脚踩一上面留下纤细美好的脚印。她让他跟她上楼。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只是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要带他来的地方是顶楼。八十年代北方的建筑,大多都有一个可以轻易通到顶楼的出口。就像南方的天台。
阴暗的楼道因为空间狭窄而显得逼仄而压抑,头顶一盏100W的白炽灯泡盲一般灼热的亮着,所以到顶楼就感觉是另一番天地。顶楼风势猛烈,而苍茫天空又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样一番天地,伴随了泳文在西安的少年时代。她对他说,你知道在寄宿学校里我是怎样想念你的吗?
他摇头。
她回过头看着他,她的眼睛清透明亮,如同星空的碎片陨落而成。她说,我坐在顶楼看着天空。天空是蓝的,深蓝的,然后是宝蓝,然后是黑蓝,然后是灰蓝,然后天就亮了。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他动容了。他绝望地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他说,泳文。他叫着她的名字。
她微笑地把他推开。她说,这些都过去了,我早已不再为它而斤斤计较。很多事情,发生时曾刻骨铭心,但也是会那样轻易地成为过去。
她推开他向楼角走去,一边走一边晃动她湿漉漉的长发,甩出一些细碎的水珠。那些水珠,在空中隐约闪烁之后便消失不见。她把脸朝向月光,放声地笑起来。
她站在楼顶的边缘上,面临着一片虚空,就如同面临着无底的深渊。她迅速地脱下身上白色的浴袍,把它从空中扔下去。她转过身面对着他,她的身体在月光之下如同一尊雕像,美雅无比。
她说,我的身体,是属于天的,是属于阴暗的,是属于负罪的。你爱它吗?
激情终于势不可挡地爆发。他紧紧地拥抱住她。他的身体离开她虽然有很长时间,但那一块记忆却久久不能消褪,在一瞬间被激活出来。他的气味,他的皮肤,他的手指,他的体温在包裹着她的时候再一次贯穿了她,将她穿射得千疮百孔,即将溃烂死去,而那濒死之中的血肉,却在情欲之中再次焕发出力量。情欲。情欲是这样无与伦比而措手可得。情欲不是爱,不是她缺失的爱与时光,却足以掩盖它,弥补它。情欲点燃在她的胸口上,因为那里腐烂的时光而成为一座火山,光芒万丈,带有灾难的气味。
泳文紧紧地闭上眼睛。她如浸没在海中,罪恶与绝望一重重地涌过来,交织成暗流。有一瞬间,她以为她会在这黑暗的快乐中窒息死去。
他离开她的身体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翻了一个身躺在她的身旁。猛烈的风穿梭在他们之间,他们在这里如同两具横陈的尸体,惨白而不忍目睹。他们都心力交猝。
他伸出手抚摸她的脸。那双手在过去曾是那样苍劲有力,而现在,它如同一只濒死的蝴蝶,轻轻掠过她的脸颊,然后滑落。她转过头欣赏他的手。他的手蜷在那里,如同掌握着无能为力。
远处写字楼传来钟声。午夜了。她站起来俯视这座城市。城市里一些零星的灯火明明灭灭,大街上的路灯彻地开着。这不是上海,不是她被放逐的城市,不是她遗失的故乡。这是她生生不忘的死去的城市。这里有她的痛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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