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里没有惊讶、没有喜悦、也没有杀气,只是陈述着一个事实。叶凤凉转过头,那个男人的表情没一丝变化,平凡温和的相貌,不装出那副小心翼翼,唯唯诺诺,感激涕零的模样时,竟有种说不出来的冷漠。
似乎他从昏迷中清醒后,叶寇就彻底变了个人。
心下百转千折,叶凤凉只能镇定的当作什么都没察觉,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怀疑,毕竟以他的处境,叶寇要杀他真是太容易了。
擦干身子,叶凤凉走到岸上,捡起一旁的衣服披在身上。
叶寇应该不会想杀他,不然早趁他昏迷时动手了。「还有多久天亮?」他仍是用那种使唤下人的口吻问道。
「还有两个时辰吧!你打算去哪?」
「先离开这里再说。」叶凤凉从他身边走过去,回到火堆旁坐下,慢慢的梳理着湿漉漉的长发。
等他脱离了险境,他一定要杀了他……不管他是不是肖残骨。
见识过他伪装软弱的模样,明知他会遭人暗算却不开口提醒,还有隐瞒身份来欺骗自己──但凡哪一条都饶不得他活口。
***
离西湖不远的山径上,缓缓行下来两人,为首那人服饰华贵,容貌艳丽,神情清傲,身后跟着的少年装扮则朴素许多,相貌清秀,一双笑眼,叫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一路上遇见他们的人,都忍不住朝那华服公子多看两眼。叶凤凉是习惯了被人盯着看的,也不以为意──明知正被人追杀,还敢这么大摇大摆的在杭州城内闲逛,叶凤凉有恃无恐。
一来是他的功力已恢复三成,那些个虾兵蟹将的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二来身边有个叶寇做保镖,谁能近得了他的身?他就是要光天化日下在这杭州城内晃来晃去,不信宁风不出现,
他想不清楚自己究竟何时得罪过宁南王府,以至于刚入杭州就遭追杀,再说天下敢要他性命的人实在不多,他我行我素惯了,向来是人人见他让三分的,这个亏他不肯吃,就算是宁南王府,也要十倍讨还回来。
凤凉城城主……可不是任人搓扁捏圆的!
叶凤凉熟知杭州风情,慢悠悠走到以前惯去的一家酒楼,跑堂的店小二一见是他立刻喜上眉梢,殷勤地迎了上来:「叶公子怎么今日才来?快里边请!」
叶凤凉淡道:「可有雅座?」
「自然有,一直替您留着呢。」店小二一边在前头引路,一边回头笑道:「上好的龙井也预备着呢,就怕公子不能得空赏光。」
早在出发之前,他的下属便已提前向杭州城内各家上等酒楼客栈打好招呼,因此这家酒楼每日都替他留着雅座,随时等候他大驾光临。
踏上二楼,叶凤凉的脚步忽然顿住了。只见靠窗的桌旁,坐着位年轻公子,淡黄色的外袍,长发柬冠,望见他们时,微微一笑。此人的相貌甚是英俊,这一笑,只觉得他眼角眉梢全是一片温柔之意,让人如沐春风。
店小二走了几步,见叶凤凉停了下来,不由有些疑惑:「叶公子?」
叶凤凉朝他摆摆手:「我坐那里就好。」
那位黄衫公子朝他举起酒杯,轻轻晃了晃。
叶凤凉朝他走去,在他对面坐下,叶寇便在他旁边坐下了。
那人的目光越过他,看向叶寇,脸上笑意更浓。
「叶城主。」那人起身在叶凤凉面前的酒杯倒了一杯酒,「这杯酒,算是我跟你赔不是。」
叶凤凉冷冷一笑:「王爷千金之躯,我怕喝了折寿。」
原来此人正是宁南王府的王爷,赵明秀,叶凤凉素来和他无交情,不过这位王爷人脉甚广,也曾在他朋友的私邸见过一面,因此认得出。
赵明秀一杯酒举在半空中,也不恼,却是转而望向叶寇:「肖兄,叶城主不领情,何不替我说说话?」
叶寇正往自己的杯中倒茶,听了这话,头也不抬的道:「这是王爷的家务事,肖某一介外人,不便置喙。」
「肖兄何必如此见外?令尊是我恩师,如今正因肖兄无故失踪而大伤脑筋,托我四处打探,原来肖兄竟是在凤凉城做客。」
「舍弟自己惹下的祸端,怕是要由他亲自出来谢罪,才见诚意吧?」叶寇喝了口茶,淡道。
「舍弟已被肖兄教训过了,如今正闭门养伤呢。」赵明秀眸子一暗,随即恢复了笑容,「肖兄可真下得了手啊。」
「彼此彼此。」言下之意,你弟弟下手也不轻。
一直沉默着的叶凤凉终于开口了:「叶寇,你究竟是什么人?」虽然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但他还是要听他亲口承认。
叶寇转过头看着他,半晌,笑了笑:「想必你已经猜到了吧?我是肖桓。」
国师府神秘失踪的二公子,传说中因为身体残疾,长年卧床不起的一个废物。
叶凤凉怎么也止不住脸上的冷笑。「肖公子不是身体不便,连床也起不来吗?」
「传言而已,怎能全信呢?」肖桓脸上一点也没有被拆穿后的尴尬,仍是若无其事的微笑,「譬如,关于叶城主的种种传言,也不见得人人都信吧?」
叶凤凉闻言气得差点一巴掌拍烂桌子,骗了他还敢来调侃他,讽刺他身世不明,这样胆大包天的人他还真是从未见过!
「你…好……好!」叶凤凉怒极反笑,「我救了你,你就如此报答我!」
「不过是一命还一命。」肖桓端着酒杯,微微一笑,「叶城主救我,又何尝不是想利用我?」
叶凤凉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的确是不曾把叶寇的性命放在心上,也想等他助自己找到肖残骨后,随他自生自灭,可是不管怎样,肖桓这条命是他救回来的终归是事实。
旧仇新恨涌上心头,叶凤凉这一世,从未对人恨到想将他千刀万剐的地步。
肖桓抬眼望他,忽然转头对着赵明秀开口道:「解药拿来。」
赵明秀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瓷小瓶,递给了肖桓。肖桓接在手里,打开瓶塞仔细闻了闻,转而扔给了叶凤凉:「你拿去服用,三个时辰后功力便会自行恢复。」
叶凤凉冷眼看着他:「你又要耍什么花样?」
「你救我一命,还你个人情。」
赵明秀苦笑,那是准备向叶城主谢罪的好不好?就这样被他拿去借花献佛还了人情。
「你不怕我恢复功力后,第一个要你的命?」
「悉听尊便,肖某随时恭候大驾。」肖桓朗声一笑,对着赵明秀拱拱手,「王爷,改日京城再会,就此告辞。」话音刚落,人已穿过窗栏,飞跃下去,随速溶入了人群中,不知去向。
赵明秀微微叹气:「果然走得快。」
「肖桓就是肖残骨?」
「这个啊……」赵明秀替自己倒了一杯酒,「如果我说不是呢?」
叶凤凉脸色微微一变。
「国师府可不是江湖杀手,若他真是肖残骨,叶城主认为你我还能如此逍遥地在此对酌?」赵明秀又往叶凤凉的酒杯添酒,「肖残骨会放见过自己真面目之人的活口吗?」
叶凤凉默然,一路上肖桓要杀他机会多得是,如果他就是肖残骨,既然知道自己要追杀肖残骨,他应当一有机会就杀了他以绝后患。
「再说,他肯为了你出手伤我弟弟,这就是个天大的人情了。」赵明秀忽然笑起来,「我家宁风,我这个做哥哥的可是舍不得他受一点伤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语气里却有着掩藏不住的森冷。
叶凤凉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忙敛定心神,转开话题:「令弟为何想要杀我?」
赵明秀面色一暗,许久,才缓缓地说:「为了我。」
「为了你?为了你他要杀我?」他与赵明秀无冤无仇,几乎不认识,更不可能得罪过他,宁风为了他要杀自己,这不是笑话吗?
「前不久有个高人替我占卦,说我命中的劫星姓叶,居住在南方。」赵明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还说此人不日便会到江南一带,宁风听到了便认定是你,偷拿了我的权杖赶到杭州来等你。」
「天下姓叶的那么多,如何认定是我?」叶凤凉做梦都没想到竟是这种理由,一时之间只觉得又气又好笑,「他又怎会知道我要来杭州?」
「凤凉城城主出城这么大的事,我宁南王府手下的探子岂会不报?」赵明秀慢慢地道,「况且替我占卦之人说,此人面带桃花,武功不俗,江湖中颇有地位……如此推算下来,不是叶城主还能是谁呢?」
叶凤凉听到那句「此人面带桃花」,含在口中的花雕几乎全部喷出来。他因为这副略嫌轻薄的长相,不知被多少人当成浪荡公子,江湖上也传闻他的红颜知己满天飞,而他真正钟情的寇温,也不止一次试探过他的真心。就连寇温死后他要为她报仇,人家也多半认为他在做戏──如今赵明秀无心中的这句话,怎么听都是满含讥讽的味道。
「也不知是哪来的江湖骗子随口几句,令弟就装神弄鬼的想要我的命。若我是个武功不济的,此刻还能活吗?」叶凤凉冷笑道,「原来宁南王府,也是这般视人命如草芥。」
赵明秀皱起眉头:「这的确是舍弟太莽撞,我也教训过他了。在下万分抱歉,不知要如何做叶城主才能消气?」
叶凤凉一口一口的喝着杯中的美酒,老实说他并不相信赵明秀的这番解释,天底下哪有为了这种荒唐的理由就来要他命的?况且那宁风出手狠辣,不给他留一点活路的模样,显然是布局已久……也许真正的理由赵明秀不肯言明,无妨,他自己慢慢去查。
想要杀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呢。
「王爷也相信叶某是你的命中劫数吗?」叶凤凉忽然开口问道。
「这……」赵明秀尴尬一笑,「本王当然不信。」
「看来宁南王府是不会再想要叶某的命了?」
「这个自然。」赵明秀苦笑,「舍弟年纪轻不懂事,得罪了叶城主,在下实在不知如何赔罪。」
「事情过去了,也就算了,不过──」叶凤凉举起酒杯,以袖遮面,发出一声低低的笑声:「叶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王爷能帮忙。」
赵明秀一愣,立即开口:「叶城主但说无妨。」
「在下想请王爷做个人情,引荐叶某拜见国师大人,如果可以的话,能为国师府效力就更好不过了。」
赵明秀闻言马上明白他的意思:「叶城主肯屈算为国师府效力,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呵呵!王爷果然闻弦而知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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