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自那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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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自那遥远的地方-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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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两边的立柱上,高挂着一副烫金对联:交以道接以礼四海春风,近者悦远者来一团和气。在这两行字的笼罩下,让整个会场充满了一派流光溢彩的和谐气氛。灯光流转中,可以看到有不少人是从镇上赶来的。
看来,张名臣对自己老家还是相当重视的。其实也难怪,作为青城第一重镇,驿渡无论是在从人口规模繁华程度,还是水陆交通商行流动以及地理位置,它的重要性及影响力都远远胜于政府所在地青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镇上仁和永郭家老号鹤发童颜的郭杰三郭老先生,永泰茶庄胖胖的李君观李老板,益和成点心铺的张子温张子休兄弟,英仙会酒楼的于化民李老板;另外,码头李家也来人了,老东家李人佑已经金盆洗手,现在有什么事儿都是少东家李维汉李维之兄弟出面,他们还带来了李家的大儿子李阳山。李家兄弟腰里硬硬的,看来都带了家伙。此外,张家的族人也来了不少,像论辈份来比张德道张老爷子还高的张仁功张仁轩,他们都已老眼昏花,被人搀着坐下。在他们身后,是张氏家族各支系里具有代表性的一些人物:张清水,张清浊,张伯昌,张伯康,张伯运,张伯年,等等。不过,张德道张老爷子却没有来。
除了镇上这些人,还有,像夹在人群中的警察局局长华少康,民政局局长高凤歧,这些人都曾是父亲在青城官场的至交。
当人来得差不多了,司仪吩咐一 便准备开席。可是,大家都发现日本人没有来。他们认为日本人应该来的。实际上张名臣并没有邀请他们。谁也不知道张名臣这是唱的是哪出戏。就在大家摆席开宴,以为宴会就这样平平淡淡结束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第二卷2
    大木船一直在大运河里向南行了很久,父亲才告诉我:我们的目的地在临清,我们要去的是他义父杨云溪杨老先生家。
我们顺流而下,像这种大木船达临清需要大约一整天的时间。天黑之前我们应该可以到达了。沿途,可以看到很多过往的船只,有高高地挂起帆的大船和一些不挂帆的小船。那些船南南北北,来来往往,各自带有着自己的目的。从镇上出发,到达临清沿途要经过油坊镇和临西镇两个较大的渡口。第一次离开家门的我,望着大运河那广袤的流域,那一望无际的河滩在一片片青绿中缓缓延伸向远方。看着这巨大的场景我竟有些惊呆了。我第一次发现,在我们的生活之外竟有着如此丰富的世界。这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很大。以前,我总觉得它很小很小,觉得它仿佛只有一个镇子那么大似的。
第一次远行的我,以一种好奇的目光跟在父亲身后顺着宽宽的河面看来看去。直到父亲觉得有些累了,转身回舱。这条船是我们家生意的一部分,它属于码头的木场。此行是要往南方运一批东北落叶松,回程运一些南方的大米过来。船上共五个人,一个掌柜,四个伙计,这当然不包括我和父亲。押船的人叫做林世清,河南人。四十多岁,瘦长身子,不大说话。越是这样的人,他往往越是有着十分深刻的内心世界,他们是那种喜欢把心事藏在心里的人。
中午时分,林世清已经备好一桌小酒,他先是请父亲坐下,然后支开伙计,两个人对斟对饮起来。这一次,父亲破例没有像平时家里来了客人一样把我赶到一边。我被允许跟他们坐在一起。
林世清时不时给我碗里夹一些菜。父亲是一个很威严的人,尤其在佣人和晚辈面前。当着东家的面林世清不知该怎么说话。我想,他就只好通过不断给我夹菜这种方式同父亲进行沉默的沟通了。我面前放着小小的一碗米饭。在镇上,我们一般是不吃米饭的,因为不习惯。吃米饭是南方人的习惯,南方人的习惯北方人就不见得习惯,这是一种客观规律。
我慢慢地低头吃着。
这时,林世清开始试着跟父亲说一些话。其实,我那种事不关心的样子是故意做出来的。很早之前我就发现大人们都无一例外地不愿意让别人听到他们的谈话,于是就想出了这样的办法: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尽管在偷听,你却一定要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也是因此,在那个中午,我发现自己才是唯一一个没有心事的人,一个这样的人比较容易把痛苦和忧伤忘记。可是,父亲跟林世清却什么都没说。在那个中午,他们只是心事重重地喝酒,然后说了一大堆关于生意上的事。这不是我真正想听的内容。可是,他们老是不说,时间一长我觉得很没意思了。当一个人觉得很没意思的时候,他常常会失去耐心。尤其是一个孩子。所以,刚刚吃完碗里的米饭我就困了。我再也不想去听他们什么谈话了。
我一连打了个几个哈欠,林世清叫过一个伙计,让他扶我到后舱睡觉。
我一觉睡到下午。醒来的时候,太阳正要在西天落下,映红了天边那一片片灿烂的晚霞。水面倒映着天空的景色,它们本想在水面停住不动,可却又不由自主地,各自随着水面波纹小小的流动一颤一颤地向远处淌去。直到碰见河中的芦苇,它们才像羊儿被缰绳顿住一样,停顿一下,然后同水流一起被不断摆动着的芦苇杆儿一一划开。晚霞的余晖,恰恰就在这时把把整个芦苇荡照亮。水面泛着金色的波纹,那些美丽的芦花一下子都成了火红火红的颜色。这看起来多像一副正流淌着的美丽的画卷呀!
我在那个宁静而美丽的黄昏睁开眼睛,觉得这景象就像一首诗,一首关于流水的长长的美丽的诗。刚刚睁开眼睛的我有些懵懵懂懂地四下看着。四下一片静谧。想必两岸没有村落,因为眼前已经看不到渡船,也没有一个人影。我揉着惺松的睡眼,看到父亲跟林世清还坐在那儿。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呆呆望着船外,桌子上的酒已经空了。
我走到他们近前,问:“快要到了吗?”
父亲没有说话,林世清说:“到了,到了,你看……”说着,他的手在空中一指,“那不是临清塔么?”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远远望去。拐过一道大弯,只见远处有一方水域骤然开阔,浩浩无边,如同一面巨大的红色镜子。紧靠岸边的河滩之上,一座高高的建筑挺立着,掩映在水光天色之间。它也被那落日与晚霞映得遍体金黄,站在傍晚的夕照中透着一种不可接近的神秘之气。它是那样的高大,静谧,而又沉默着一动不动。
“塔,临清塔!”我一边高声叫着,一边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作出了一副很兴奋的样子。说实话,本来我是不想做出像这样这种举动的,这不符合我的性格。但我突然又想,我应该通过自己的表现让父亲觉得我不虚此行。于是我就这样做了。这对于医治他内心那短暂的忧伤来说,应该算是一剂良药,或者说,这对他那痛苦的内心来说,应该算是一种小小的安慰。
我记得自己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了用伪装去安慰别人的。尽管从内心来讲我不喜欢这样,但是,既然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获得好处我又怎么能够拒绝呢?我暗暗地想,即使是无缘无故的伤害,它也会有很多种,但归根结底都是自己给自己带来的。要不,面对同一种现实,为什么有人会感到忧伤痛心,而有的人却无动于衷呢?
父亲就是这样一直被自己的心灵伤害着。
我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丝难见的笑容,那笑容就像太阳升起后挂在草尖上的露珠一样,随即就消失到一个看不见的地方去了。但我心里已经为此感到无尚的安慰。我第一次发现可以通过安慰别人让自己得到安慰,这真是一件有成就感的事情。那次远行,我发现自己已经得到了一些东西。比如现在,我和父亲两个人都得到了安慰。细细想一想,我这举动究竟算是安慰他,还是在安慰我自己呢?
想想,两者似乎都是。但哪一个在前面呢?是说安慰别人是得到安慰的一种手段,还是说得到安慰是安慰别人的一种回报?这让我又有些想不清楚了。
考虑着这个问题,我的大脑又像是进入了一个思维的怪圈。这种问题是一种看不到的方向,它缠着你并让你感到焦躁不安。我经常在苦苦求证一个问题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既然想不明白,只好绕过它去。因为,能不能想明白并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懂得用它把生活变得更加美好。
看着远处的临清塔,林世清说:“临清塔,十八盘,地上九层,地下九层。”
“十八层,有那么高呀?”我手搭凉蓬,又一次向远处望去。
“当然,”他认真地对我说,“临清高塔十八层,半数地下半云中。天高盘龙锁塔上,地幽镇妖困冥宫。”
我听着他念出来的诗,觉得有点儿摹仿王勃《滕王阁序》的“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的味道。于是问道:“这是你作的诗么?”
林世清笑了笑,“我一个俗人,哪里会作诗呀。”
我看到父亲脸色在我们说说笑笑中好看了许多,就转过头去问他:“这塔有多高呀?”
“多高?我也说不清,”父亲说,“看到临清塔,临清就不远了。”
这时,在黄昏的幕霭里,我看到岸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这里的人都模样怪怪的。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破衣烂衫。从衣装上可以看出,这些在河堤上走来走去的人大都是些农民,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一脸愁苦。每个人肩上都约好似地搭着一个大大的口袋。林世清告诉我,这些人是出门买粮食的。年景不好,歉收,税赋又重,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每天吃完饭,他们就要成群结队出门买粮食吃。
听到他的话我心里觉得有些纳闷,这些人难道天天都出门去买粮么?后来,当那段历史被束之高阁,我再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从时间与空间的大背景去看,才理解了人们当时那种行为。因此我常常想,命运之所以如此悲惨,多半原因是由于人们自身的不思进取造成的。而每当把这个问题联系到屈辱,联系到落后就要挨打的时候,一个人总会自然而然地生出一些悲愤。但当头脑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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