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自那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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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自那遥远的地方-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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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棵棵松树。他们站立的地方,挂着一副让人生出一股寒意的膏药旗。这种旗帜,让那本来就四处已经落寞的大街上又多了一分死板与萧条。这种景象比起我们镇上来说简直太压抑了。我不喜欢这种气氛。
“你在看什么呀?”这时,那个叫开初的小孩儿用指头捅了捅我,细声细气地问。
我看着外面,心不在焉地说:“临清可真大呀!”
他主动跟我搭起讪来。慢慢地我才知道,他叫杨易之,字开初,是杨老爷子的孙子。听了他的名字我感到有些好笑,因为念起来跟“羊一只”发音简直真是一模一样。但是我并没有笑。感到好笑不一定要笑,那样有时会伤害感情。但在我心中,还是情不自禁地把他跟一只小羊联在一起了,而且,我还总觉得他长得本来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羊,羊一只,不就一只羊么,以至于后来每当想起他,我面前就像是会走出一头咩咩乱叫的小羊来。这个杨易之好象知道我所有的秘密,他知道我的名字叫做国平,也知道我有一个弟弟叫家平,字秀林,他还知道我今年九岁,七月出生。他告诉我,他生日比我小两个月,所以,按年龄说他应该管我叫做哥哥。
我并没有答应他。也就是说,尽管他这样说了但我并没有承认他这个弟弟。因为我已经有两个弟弟了。虽然没有承认,我却对这个总是细声细气说话的人充满了好感。他的好处在于他不像秀林一样,老是自作聪明又处处故弄玄虚。这使得别人不但不会觉得他比别人聪明,而且总生出敬而远之的想法。跟杨易之这样的人在一起就不一样了。但我觉得他们两个人也有一个共同点,像这种嘴上总说个不停的人的城府一般不会太深,心里有什么秘密他都给说出来了。也就是说,他常常会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别人看。一个没有秘密的人绝对可以作为很好的朋友。
我们来到临清杨家。
得知父亲到来,大厅里挤满了前来问候的人。看来,他们都跟父亲很熟。杨奶奶是一个看起来已经很老却很有福气的人。她满头银发,拄着拐仗迈着小步颤颤微微地过来,把我搂在怀里,她问父亲说:“承训呀,这就是那个孩子么?”
父亲凑过来,用一种份量很重的声音说:“娘,这是大儿子”。说着,他用眼睛瞄了我一下。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叫声奶奶。但我没有叫。因为听到她方才说的话我心里感到很不舒服。她那话听起来让人觉得好象我是一个与父亲毫不相关的外人似的。这语气里分明满是对我的轻视与忽略。
“是吗,好孩子,让我好好看看,”说着,她那干枯的手向我头上摸去。
她的动作让我想起了那个曾经在河湾给过秀林侮辱的和尚。每当想到他我心里就特别难受。于是,我本能地一挣,从她怀里挤了出来。
此时,青城会馆的宴会上,张名臣正端着酒杯进行一场言辞激烈的演说。这场宴会从中午一直开到傍晚。张名臣是一个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人。父亲没有前来赴宴已经让他扫了很大的兴,不过,他还是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这场宴会变成了他个人的就职演说。
他对到会的人着意说了几点情况,一是在就任维持会长之后,他希望在座诸位支持他的工作;二,日本人到我们这个地方来,不是为了要欺压老百姓的。这维持会长也不是个好活儿,希望大家能真心理解他的工作;三,既然当了这个维持会长,希望大家不要在他辖区里给出乱子,不给他面子的人他也绝不卖面子。最后,他强调了十分重要的第四点:他今后的工作部署。为了加强管理,维持会准备在青城所属的驿渡,双城,官庄,油坊,陈庄,老城,城关七镇各设地方维持分会,并在各地任命一名会长。
对张名臣所说的话,到场的人都静静地听着,他们都保持着不约而同的沉默。谁也不肯发表意见。到场的很多人只是为了来探探口风,看看日本人来到青城到底是为了干什么的。但捧场的话总该有,但每说一句话大家都是出言谨慎。这样一来,便使得宴会的气氛不是特别热烈。就在大家都以为这场宴会就会这样平平淡淡结束的时候,一直没有现身的日本人过来了。
来人不是中队长高原正冈,而是例行巡逻的副队长武进二郎。
武进二郎身着整齐的军装,手上戴着一副标明身份的白手套,一脸铮狞。他身后跟着几个牵着正呲着白森森的牙齿的狼狗的日本兵,另外,还有一个白白的瘦瘦的戴眼镜的人。此人是码头李家的小儿子,也就是李维汉李维之兄弟的小弟弟李维新,早年听说他已出国留洋,不想现在却做了日本人的通译。
武进二郎一进门,张名臣赶忙凑上前去,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日本人看了看李维新,意思是让他翻译过来。
李维新告诉他说,张君的意思是说,我们在这里集会,是为了要效忠皇军,既然太君来了,那就请太君讲几句话。
武进二郎听了,先是用他刀子一样的目光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然后摘下白手套,叽哩哇啦地讲了一阵。
李维新侧着身子将耳朵附在他嘴边。等他说完了,李维新站直了身子对在座的人说:“皇军说,在座的都是大好良民,他希望大家今后都要像张会长一样友好,只要你们不给皇军找麻烦,皇军是大大友善的。”
这时,张名臣用另一只空着的手端来一个酒杯,送到日本人面前,笑道:“请武进队长满饮此杯,中日友善,中日友善。来,大家一起来!”
说着,他看了看到会的众人,说:“来,来,这是日本的武进太君,大家起立,高举一杯。”
就在这时,让张名臣感到万分尴尬的情景出现了。
当他说完这句话,并端着那杯酒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子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肯站起来为他端杯捧场。张名臣的酒杯就那样举着,像一截儿伸在空中的干巴巴的树棒。那种想上不能上想下不能下的样子真是让人感到难到难堪啊。但这种事是难不住他的,如果这种小事就已经把堂堂维持会长难住了,那这个会长也不是太窝囊了么,如果这么轻易地就被难住了,那他也就不是张名臣了。张名臣随即哈哈一笑:“怎么,这个面子大家都不给么?华局长?来,来,你先来……”
德高望众的华少康正坐在首席上首。他正垂头不语。听到张名臣叫他,华少康却像没听见似地向桌子底下看去。
“少康兄,兄弟这个面子你不能给么?”张名臣的目光逡了一下,又看着他低声说:“日本人可在这儿呢。”
华少康还是坐着一动没动。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张了张口,背对着张名臣说:“名臣呀,我哪里有这个资格?不管论年龄论资历还是论辈份,在座的哪位我都不敢比肩,再说,大家都在这儿呢,我华某人不敢抢这个头。恕难以从命。”
听到这话,张名臣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费了很大气力,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对不起,少康兄,为难你了。”说着,他又面向年纪稍大一些的高凤歧,“高年兄,卖个面子。”
高凤歧坐在华少康身边,他微微欠了欠身子,一边咳嗽一边说:“张会长,兄弟大家一起喝酒,可以,我一定奉陪到底,可是……”说着,他看了看日本人。
“说,”张名臣有些生气地说。
也许是老迈的高凤歧知道日本人武进二郎听不懂中国话,也许是他真的老糊涂了,他语重心长地对张名臣说:“名臣呀,大家都不是外人,我斗胆说几句不该说的话。国难之仇,不共戴天。大家今天能够前来,全是赖了你张会长一个面子。你应该珍重,好自为之。”
“行,行,好!”张名臣仰头大笑,“高年兄,好,好,你好给我面子,好给我面子。”说着,他的脸色突然又沉下来,恶狠狠地对在场的人说:“看来,今天我姓张的酒卖不出去了,是吧?”
正说着,他踱到二伯父近前。张名臣拍拍二伯父的肩膀:“立训兄,今天你是代承训兄来的,来吧,端了这杯。”
二伯父推了推眼镜,笑笑说:“张会长,请不要……不要强人所难。”
张名臣突然啪地一拍桌子,指着二伯父的鼻子高声叫道:“好,好,好!滕文先,你们滕家的人都是好样的!你们老五不给我面子,你也不给我面子,好,好,你们都有骨气,都不愿当亡国奴,你们都是这亡国政府的大好臣民!你们以为我愿意伺候这小日本儿呀,我不是也没办法吗,谁想干这费力不讨好儿的事儿?滕文先,今天你捎个话给你们家老五,让他记着,今天他没来,这笔账早晚一定要算。另外你告诉他,别以为我捡了一个他弃之不要的破烂儿,告诉他,让他看着,我一定干好!一定把这个维持会长干好!”
说着,他走到武进二郎面前,高举酒杯,“太君,来,干杯。”
没想到,武进二郎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回过头去,低声跟通译说了些什么。
张名臣也是懂几句简单日语的,听到武进二郎的问话他不禁大汗淋漓。他知道眼前这个日本人:残酷,暴劣乖戾而且目中无人。张名臣一边看着李维新,一边用手擦着额头的汗。
李维新先是用冷眼看了看张名臣,然后又看了看站在一旁惊魂不定的二伯父。他用日语淡淡地对武进二郎说道:“张君说,他将竭诚为皇军效命!”
张名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方才,因为心底得不到支持的委屈他才发了几句牢骚,但他没有想到李家的人在这种场合会帮他说话。这时,武进二郎一直都紧绷着的脸有了一丝缓和,但他还是昂起倨傲的眼神:“不,名臣君,这酒我不跟你喝,因为……”说着,他指了指那些坐在酒席宴边一直都没有站起来的人。武进二郎对张名臣说:“你没有得到你们人的拥护。”
说着,他戴上白手套,扬长而去。
日本兵迈着整齐的步子走远了,张名臣呆呆地愣在当场。他就那么站着,直到想了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知为什么,转过身来他却将一腔怒火全泻到了伯父头上。他认为,之所以人们不给他面子是因为背后有人指使。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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