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圣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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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圣诞-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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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各种款式的鞋子横七竖八躺在地毯、雪白羊皮垫上;衣柜大门半开着,像穷凶极恶野兽的嘴;手提袋和闹钟艺术品般靠在一起,昏暗的灯光使它们熠熠生辉。
镜子前美丽女孩笼罩在那薄薄金纱中,额前刘海和甜美笑容仿佛与那柔和光线融为一体。她一边把夏奈尔晚霜涂在脸上,一边屏住呼吸顺着昏暗灯光凝视镜子。她下意识地揉下肚腩上多余的小肉肉:她真有男人们认为的那么漂亮吗,她想。她原本向往瘦骨嶙峋之美,可自打从男人眼里读出爱慕,自从有男人们跪拜她石榴裙下,她就逐渐接受自己的体态了。她朝镜里翘着嘴角——她这个动作曾迷倒多少男子呢。不过她有时觉得美貌这东西简直是扯淡,人类除了眼睛以外还有什么配称“美丽”呢。她紧贴镜子哈口气,似幻似真地想着这个问题,直到镜子被蒙上一层面具大小的霜花。她立起身来,对自己素面朝天的形象颇感满意。她还是一如既往只涂润肤露而不施任何粉黛——女性美容之道也隐含着某种人生哲学呢——她并不精通化妆之术,可偶尔随心所欲涂涂抹抹就能容光焕发,然后绚丽地出场于街道、酒吧、赌场和服装店。她坐在QueenStreet(皇后大街)电影院门口时,经常就有人甘冒被警察开罚单风险,公然把开过去的车子倒回来,喊着问她要不要上车一起兜风呢。
市中心玛格丽特酒吧,她由于时常光顾,甚至不需要ID,门口毛利保安见了她,就像抱小猫一样把她抱到半空,看样子她要不大声尖叫,他或许直接抱她到二楼呢。人们说,对美女而言,美丽就是通行证,那么对左鸣而言,什么叫通行证呢,她似乎早就没了概念。
酒吧里她常常注视一张张男人的脸,一旦瞄上某一猎物,她会毫不规避地盯住,她白色丝裙在灯光下闪烁着异常的绚丽,露背晚装映衬着她娇嫩肌肤诱人青春。男人都说她是个性感尤物。是啊,女人只要长得性感美丽,男人们哪管你什么种族呢。
她喝酒、抽烟,其实她不懂酒,瞎喝,也不懂烟,瞎抽。她口袋里钱不多了,可她知道不等钱用光便会有人请她喝酒、抽烟。
一个洋人上来和她搭讪,她没理睬。她感谢酒吧里灯光——她无法借助这灯光看清他的脸。她根本不记得她和多少男人说过话,说过什么话,可能是因为酒吧里人多,地方小,空气中弥漫着烟雾,而灯光下可以有效回避对方的注视、望甚至飞眼。
她跟一个男孩坐在吧台说话。一个长得比这男孩帅得多的男孩过来和这男孩说几句话,这男孩跟那帅男孩出去了。她仍然坐在那里。又有人请她打台球,她撒谎说不会。有男人递给她一个杯子。
“我不能再喝了。”她说。
“是冰水啊,你别睡着了。”她对这男孩瞬间有了感觉,不是好感,是那种想要多看一眼的感觉。
有时她的玩伴直言不讳告诉她:“我有个朋友说喜欢你,他还问你怎么和那么多丑男玩在一起。”她只是“哦”一声了事。
她的手被A君牵着,不知怎么就撒了。当再次在楼梯口遇见A君时,她仔细看他一眼,才发现他长得的确与想象有一定区别。
她低头走过去想不理他了。A君突然叫道:“你去哪了?我楼上楼下找你好几遍。想不想打台球啊?”
“我要去喝酒。”她头也不回上楼了。她走到灯光昏暗沙发坐下来,A君尾随而来,她抬头看他时又觉得顺眼了很多。A君嗓音有点喑哑,说话张狂样子能看出是个出来混的,不过混什么他没说,她也没问。
A君过来搂她腰,她感到兴奋。他们就这样连说带笑带骂地过一个晚上。
经常有人夸赞她手机好Cute(可爱),而她手机不过是款十分普通她自己都说不出型号的三星手机啊。有些东西所以被认为好,要看它主人是谁啊。
A君一手搂着她一边朝她借过手机,匆匆把自己电话号码输进她手机。
“靠,你干什么啊?”
“我不想以后找不到你。”他有些温柔。
她就这么认识了许多人。有时有男人致电问她在干什么,她回答方式很粗野:靠,我在外边,还能干什么丫,还特有歧义地回答道:“做爱做的事呗!”听得男人毛骨悚然,因为这实在不是一个美女所能说出口的。
有一次,L君对她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给我的感觉这么特别,我以前从不主动给一个女孩打这么多电话的。”
有时候,她和F君在一起,坐F君家镜子旁——她时常被男人带到家里去,她却极少把男人带回自己家,她的房间太干净了,不应该受到污染,不像她的身体。
她和F君也是酒吧认识的,她清楚,男人是不会爱上酒吧里认识的女孩的。她比谁都知道10分钟得到的爱情1秒钟就可以失去。不过她无所谓的。她迄今为止还没真爱过谁,即使与哪个男人发生某种关系也不过希图短暂欢娱。这就像和他们面对面吸食大麻,就像接受他们似是而非感情那样接受他们递过来的摇头丸,都是希图短暂欢娱。
清晨,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时候。
她穿好紫红色内裤,把她和C君昨晚用过的香草避孕套打了个结。
准备离去了,一只手却轻轻抚摩她头发,从大脑皮层甚至产生瞬间的感动。也许该欺骗自己说这个男人不是为她身体而和她睡觉的。可是又有何必要呢?既然这男人已经不能给她昨夜那触电般激动了。
感动过了,男人的抚摩更鼓舞了她走的决心。
男人说:“吃了早饭再走吧。”
她拒绝了,窗外阳光明媚,她没有说服自己留下的理由,她已经把夜晚花在鬼混上,至少白天应该像个人。
“我要去上班了。”
“你在哪上班?”
“靠,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在City(市里)的Lippy。”
“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没事,你根本不用记得。”
“你说话就不能说好听点吗,一个女孩子成天靠来靠去有什么好啊,再说靠什么靠,你有这功能吗?”
“我没有不是可以跟你借吗!”说完,一边伸手把丝袜往腿上套,一边嬉笑地在J君下面那东西上狠狠揪一下,J君立即护驾,还把脸凑过来嬉笑地说:“有荣幸送你去上班吗?”
左鸣起身说不。她想尽快离开他。有时候,某些人某些眼神也使她想到该不该真的去爱一次。呵呵,也许有一天会那样,可至少不是现在。年轻时除了爱情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暂时没兴趣读书,却不想做无用的人,她在Lippy打工,赚着一份薪水,虽然这薪水还不够她买漂亮衣服,可在那里她结识形形色色的男人,若不是到了上床,那些男人总是像朋友般对她好。
而面对浩然,面对这长发飘逸男孩,面对他不知所措眼神,她感到很有些异样,他坐在她身后时,尽管她早已看穿他鬼胎,她还是朝他借了根烟。
这事情真的挺黑色幽默的。
结识浩然多像个玩笑。生活到处是玩笑。她在酒吧里结识不同的男人,可那统统是玩笑。她在Lippy打工也是个玩笑——她跟Lippy的女伴们相处愉快,可是她辞职了,没和她们打一声招呼。她整个生命就是玩笑,什么时候玩笑停止了就说明她老了——玩笑人生的人从不考虑老了的事情。那晚上她居然问浩然:“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浩然一边摸着她的秀发,一边严肃地说:“其实在奥克兰我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可我却不认识她。”
她扑哧地笑出声来。若是他真答应了,只能说她开了个不好笑的玩笑。现在她正可为这个玩笑打上80分呢。
她找不到令她兴奋的事,沮丧地回到家中,客厅里摆着用来装鞋子和雨伞的组合架,可她一点不给面子,两只靴子像手雷一样抛到地板上。女房东从厨房冲出来:“哎哟妈呀,我以为地震了!”
“哦,暂时还没呢。”大概为了避免嗦便转过身去。其实,她一天蛮无聊的,可就是不喜欢因为琐碎事情和别人说话。她不知从何时起有了这个习惯。她有个固执的想法:人们常常讨论所谓爱情、学业、事业,甚至理想,都是些不能带给她喜悦的东西。生活是废墟,这些东西就是废墟中瓦砾,只令人徒增感伤而毫无意义。就说女房东那油漆工丈夫吧,他以前在国内学画画的,他时常眼睛一边飘进她乱七八糟的卧室,一边对穿着睡衣在客厅乱跑的左鸣感叹道:“你房间好乱啊,你的个性和我年轻时很像哦!”
“哦。”她总是简单应付他,因为他除了偶尔“怀春”,已被生活不可避免地变成一个世俗人。左鸣听说他和女房东极力要把暮年父母移民新西兰,为的就是从政府那里多弄几份救济金。他本人呢,完成从画家到油漆工转变后,出去揽活尽找给他现金以方便偷税的东家。现在他除了会用“年轻”、“有朝气”来形容左鸣的玩世不恭外,在左鸣看来他那张嘴巴只剩了吃饭功能了。
他总是强调:“我以前学画画的,那时候房间也很乱。”
他太太就为他助长女房客不正之风非常不满,很严正地说:“左鸣,你一个女孩房间乱乱的,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我还没考虑这个问题呢。”左鸣一边梳头一边不屑地说。
在她看来,女人只会比男人更世俗。她房间乱的确被很多人指责过,记得一个男孩还在她朋友那讽刺说:“左鸣这女子真有个性,居然把房间搞到下不去脚!”可这话就跟另一男孩在她朋友面前讥笑她“漂亮是漂亮,可一看就是副淫荡样”一样,在她那儿只不过牵起嘴角一丝微笑。
这会儿她就在这世俗女人面前转身回房间去,可女房东一连声吆唤她。一定又要交代什么听了也记不住的事了,她假装没听见,径直朝房间走。女房东咸蛋超人般堵在房间门口。生活本身就是尴尬的,可此刻,左鸣尽量用虚伪笑容化解彼此的尴尬。
“你能把下个月的房租交一下吗?”女房东说。
她有点崩溃了,有时候她面对理所当然的事也会崩溃。左鸣觉得自己存在得好不真实——说假话和虚伪的笑容啊,就直通通凶巴巴地说:“哎呀,明天就给你!”
女房东脸上立刻绽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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