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
令他惊愕的事一波接着一波,他怀疑自己是否真能沉得住气。当他看见十年未见的娘蓦然出现在他眼中时,他压抑不住就要出声叫唤,却看见娘的身边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人不是别人,是他的二叔、爹的结拜兄弟、尉龙府的二当家!
然后,接下来的画面他已经不敢去看,接下来的声音他也不敢再听。尤其当那两个小娃儿亲昵地对他的娘、他的二叔喊出「爹、娘」时,他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戳刺,鲜血淋漓的伤口,教他痛不欲生!
于是他黯然仓皇地离去,十年前他毅然决然地选择放弃了这个家,如今他却是完全绝望,彻底放手,这里再也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再也没有回来的必要,再也没有属于他的位置,再也没有了……
他的心好象有火在烧,他的眼眶炽热得像要喷出岩浆,但是他勇敢地不哭泣。因为爹告诉过他,男子汉不管遇到任何挫折都不能哭,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更不能哭。
现在他只能留在焚雪身边。他已经明白没有人会在乎父亲十年前死在焚雪手中的事,能报仇的只有他,会执着于这桩仇恨的也只有他!
原来这是一个骗局,是个陷阱!他和爹,甚至是焚雪,都是这场阴谋中被摆布的傀儡。焚雪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他不要自己回来,所以他要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回去。
会的!他会马上赶回离枫谷去见焚雪。他现在恨不得立刻见到焚雪,当面问一问──
你是不是早已经知道真相?你是不是等着看我笑话?
你是不是一直都觉得我很傻?是不是因为这样而收养我?
是不是因为这样而同情我?
是不是……是不是……
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关心我?否则你为什么阻止我?
到底是不是喜欢我,否则你为什么要吻我?
◆◇◇
十年来的第一次分离,是对彼此的一个考验。考验着彼此的信任、考验着彼此的容忍,再经过这个最后期限的深夜里,哪个人会先认输?
焚雪在等待,等待第十一个黎明到来。只要天一亮,就可以决定他会不会踏出这个十年来未曾离开之地。他不敢保证泠霜刃是否会为了尉少臣而染血,但他可以确定的是,只要一离开,定会染上尘俗的污秽,而他向来难以忍受一丝脏……
风起云走,气流在变动。焚雪静坐在地,望着火堆的焰苗渐渐变小,聆听着身后的苍林随风送来的紊乱声响,他平静无波的心跟着开始泛起涟漪。
远远地、细细地、慢慢地靠近,重重撞击在他心坎里。
他,回来了!
「喝!」一声叱吼,伴随着狂炽的怒火从后席卷而来。
焚雪身不动,手轻抬,纤细的长指在空中划开一道无形气流,震开那阵攻击而来的剑气。
尉少臣翻身一退,持起木剑再次攻来。
「起来!」尉少臣吼着,气他总是无动于衷,气他永远冷若冰霜。他若还存有一点点的人性,就要懂得哭、懂得笑、懂得生气,不要老是冷冰冰的什么都不在乎,这个时候他该痛快地陪自己打一场。
「拿起你的泠霜刃来!」
焚雪依然端坐在地,尉少臣怎么也近不了他的身。
「泠霜刃会削断你的剑。」
「那就给我一把真正的剑,跟我决斗!」尉少巨像是跟空气对打一样,吼得面颊通红,招式凌乱,根本定不下心来。
「现在的你跟我决斗,只有一死。」焚雪还是冷冷淡淡。
「死了也无所谓,我不怕死!」
「唰」地一声!尉少臣手中的木剑瞬间离手,于半空回旋后骤然落地,他整个人跟跄一退,怔愕地看着凝起凌厉目光的焚雪。
「你的死,由不得你任性。」
就算你要死,也要用我的生命去换!懂吗?尉少臣。
别轻易说死!别轻易在我面前说死!
只有真正想死又死不了的人才明白──死,很简单;活着,才最艰难!
尉少臣浑身发颤地望着焚雪,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的心情混乱不已,先前一堆的疑问完全不知该从何问起。
当他看见焚雪坐在湖边等他之后,他紧绷的情绪瞬间失控,只想恣意宣泄个彻底。偏偏遇上淡漠的焚雪,轻易地便制止了他求个痛快的念头,现在的他脑子里一片浑沌,全然无措,他真是被自己给气死了!
「哼!」忿然转身跑回自己的竹屋里去,尉少臣整个人扑上床,将脸深埋在竹叶枕上。
他不想让焚雪看见此时无助的自己,更不想向焚雪求救,他只想把自己埋起来,假装自己根本没回去过尉龙府,假装自己根本没看见那些惊愕的画面,假装自己还是那个备受宠爱的小少主、爹所疼爱的独生子、奶娘最喜欢的小少爷……
原来幼年时娘跟他不亲近是有缘故的,原来当初二叔极力说服爹上山除妖时,娘之所以不反对也是因为如此……
好痛!心好痛……
痛的是自己的愚蠢,是爹的不值,是娘的绝情,还是这世间的丑陋?
好象都有……他从来没尝过这样的痛,而这病现在正残忍地撕扯着他的心肺,痛得他想掉眼泪,但是他已经发过誓绝对不能哭。
所以他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很久很久,埋在枕头里暂时假装什么都看不见,就算有不小心遗落的泪水,他也可以自欺欺人的说那是因为间住了呼吸而逼出的眼泪。
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而已……
焚雪伫立在敞开的门前,紧紧凝视着扑卧在床上的背影,他已经不敢去想象自己此刻的眼神。他轻缓地拎起酒瓶,借着烈酒灌入喉中的辛辣刺激,让自己不去在意眼神里狂燃的焰火,彼此的界线……
焚雪第一次走进尉少臣的住所,在他床边停下脚步,深深望着那副轻颤的躯体,每一下的颤动,都扯动了他的神经。
他缓缓地高举起手中的酒,将瓶身微微一倾,浅褐色的透明液体,像冰凉的小小瀑布,淋在尉少臣墨黑的乌发上。
尉少臣猛然翻转过身子,浓浓的酒香四溢,晶莹的酒液飞溅滑落。他屏息瞠眼看着银白如雪的长发垂落在面前,鼻间只吃闻到醉人的酒香,空气恍若焚烧了起来,烧融了所有的意识……
眨眼间,焚雪贴上他平躺的身躯,捧住那张湿透滚烫的脸颊,舐去那片温热软唇上的浓郁酒香,那灼热渗入皮肤烧烫骨血,激起阵阵陌生的情潮欲流。
挑逗的舔吻不只在尉少臣怔愕微启的唇间浅尝,焚雪主动挑燃的火焰,毫不矜持地将火苗灌入他喉底,迂回吸吮着他惶惑的颤栗。
尉少臣睁大眼看着上方那张白净的雪颜,彼此浓重的呼吸渲染着醇酒的余香。焚雪依然没有表情,即使前一秒还疯狂地吻着自己,他却依然像抹随时都会飘散的幻影。
「你在做什么?」尉少臣轻蹙起眉,气息依然乱着,体温也持续上升着,因为焚雪还紧贴在自己身上,让他开始感觉到自己身体上的奇妙变化。
「喝酒。」焚雪注视着他的眼,他似乎很少这样坦然直接地看着这双眼,他很清楚现在这双眼的主人有多无助、多惶恐,也明白这双眼的主人内心有多震撼、多矛盾。
无所谓!不要紧!这个时候尉少臣需要的是安慰,所以泼他一瓶酒,干脆一起醉、一起疯狂、一起往地狱坠落……
「酒是这样喝的吗?」
「不然呢?」冷冷地勾起一抹淡笑,映入尉少臣眼里,居然是那样蚀骨销魂。
「你醉了?」
「借酒浇愁。」
「你有什么忧愁?」尉少臣有点惊讶,他以为他是个绝世仙人,早已经超脱凡俗而冷观红尘了。
「是你有忧愁。」
「你知道我在愁些什么?」
「不知道的话,我如何驾驭你。」
这句话让他不服气。尉少臣蓦地一翻身将他压制在下,一双燃着焰火的灿亮眸子直直注入他深沉的幽瞳里。
「你早就知道一切?」
焚雪看着他,没有回答。
「你怎么知道的?」
「趁你睡觉的时候。」
这是什么答案?尉少臣气急败坏地低喊:「你早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焚雪看着他,看得让他几乎不知所措。「我已经告诉过你,不要回去。」他的声音恍若轻叹,忧沈得让尉少臣的心瞬间跟着紧缩。
尉少臣愣愣地说不出话。
「我要你把一切丢掉,可是你做不到。」
尉少臣狠狠一颤。
焚雪的眼神变了。他缓缓撑起上身,缓缓贴近尉少臣那张惊愕的脸,妖美的容颜化成一团惑人的野火,诱引着他堕落。
「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牵绊,我早说过你是我的,除非杀了我,否则你一辈子都是我的俘虏。」语末,再次以冰冷的唇片封锁住他的惊骇错愕,没给他喘息的机会,这一刻,决心要尉少臣彻底成为自己所有。
唇齿交缠间已经分不清是谁先乱了理智,此时的吻绝对不只是一种挑衅的行为而已。
焚雪在诱惑他,尉少臣清清楚楚地接收到这样的强烈讯息!他在诱惑自己,为什么?
「你到底要什么?」尉少臣将他紧压在自己身下,一手将他纤细的手腕扣得死紧。他忍不住锁眉,因为就算这样狂烈地吻着,他却依然感受不到焚雪的感情。
焚雪看着他,反问:「你要什么?」
「我……」
尉少臣说不出一句「我要你」,因为太讽刺、太伤痛!
恨他,却爱着他!养育之恩、父之仇,究竟该怎么取舍?他已经抽不了身,他甚至无从分辨。
「你好残忍!」尉少臣咬牙切齿地低吼。
「你错了。」焚雪的声音轻如游丝,吹拂在他烫红的脸上,竟是煽情得教人浑身都要发颤。
他的脚步更急,心慌意更乱。一路上没命地狂奔,尉少臣湿透的身体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他无法停下自己慌乱的脚步,只怕一停,一切会来不及,来不及弥补他所犯下的错。
该死的雨!为什么下了这么久还不停?